又到吃桃的季节,想来已有十个年头没有这个时节回到家乡了。年幼时,每到这个时候,我和弟就会去邻居家偷桃,而胆怯的我们总是空手而归,可是不久后,我们就会收到满篮邻居送过来的桃子。所以桃子,伴随着我的夏季。
和往日一样,我打电话回家,和母亲絮着家常,母亲无意地问起我,
“你知道古嗲死了的吧呢?”
“我怎么知道呢?怎么死了的呢?”
“还有他家二孩仔,也病死了。”
我惊愕异常,不知该说些什么。母亲自个儿感叹到,“人啊!活着真冇意思,说死就死了。”也许母亲见多了人的离去,却无能为力,以至于只能独生感叹。我安慰母亲,“也许他家没有好的八字,…”
古嗲一家,即是我小时候偷桃的邻居。古姓,在我村,不算大姓,到古嗲这一辈成为独苗,好在生育有三个儿子,可家贫,无一读书而成。在我家从原来村人居住的地方搬出来之后,陆续有两家也搬来此地重盖新屋,可是另一家因为违反计划生育房屋被拆已流落他乡,所以这里就只剩下我们两家人。
古嗲比我父亲大,因为其大儿子早早结婚,而后得孙,所以我们就称其为“嗲”。可是他的三个儿子事实上比我姊妹弟兄大不了多少岁,所以在称呼古嗲的儿辈时,我们直接呼其小名,比如,我们叫他二儿子就为“二孩仔”。
古嗲家的房子是父子几人自己动手盖的,可是由于缺少资金,本来盖两层的楼房改建成一层的土坯房。不得已,只得二孩仔出去打工挣钱然后再继续把房屋盖好,这样也可为将来结婚做打算。可是,不知过了多久,二孩仔就回来了,听说是,在外没有力气干重活,一做事就累,然后还总是肚子饿。于是我们知道二孩仔有病,而且可能是痨病,只是在对他人疾病讳莫如深的村庄,也只是谣言说说而已。但事实是,二孩仔再也没有出门干活,几乎家里的农活也没有让他多干。
二孩仔不能外出打工,还有三儿子,所以,三儿子接班南下广州去当门卫。二孩仔在家日子多起来,有事没事总是到处跑,到处寻找吃的东西。那时,我家后山还没有被移平,山上常有蛇出没,我家也好似被蛇包围了一般:有时坐着写作业,椅子下面就会多出一条蛇;有时出门去看露天电影,第二天起来发现门口一条蛇被踩死了;偶尔出门时,会忽然从天上掉下一条蛇在背后,大概此时蛇正在捉老鼠,一不小心从楼上掉下来了;更多的时候,是在吃放时,发现一条蛇缠在门廊上注视着我们;甚至上厕所时,发现两条蛇纠缠在窗户上亲亲我我,而此时我已脱掉裤子,吓得屎都不敢拉就冲跑出来,从此再也不敢入厕…很明显地,我家是入了一个蛇窝,各种蛇已在我家安放了窝。而能与这些蛇一起长大,没有受到过伤害,并不是因为我们或是蛇有多善良,而是多亏了二孩仔,他成了我家的逋蛇英雄。每次看见蛇时,除了那些小的蛇,或是泛滥而无多少恶意的水蛇我们自己能解决之外,我们总是习惯第一时间去把二孩仔找来,而后让他守株待兔地捉蛇,大部分时候没有成功,可是去趟后山,回来时蛇皮袋果果,我们知道,二孩仔可以美餐一顿了。捉蛇日久,我们会问,“万一被蛇咬了怎么整?”二孩仔就会晃动他的手指说,“看,这就是被蛇咬的,过几天就没事了。”然后就会向我们普及哪种蛇毒性大,哪种蛇没毒,俨然成了蛇的专家。
二孩仔没读过几天书,可是不像村里其他游荡青年一样成为地痞流氓,他只是闷头闷脑地独来独往。我们读书之后,渐渐就很少与他往来。一般村中哪家有郎待娶人,哪家有女初长成,总会有媒人上门说亲,可是二孩仔家几乎没有媒人上过门。夏天晚上,我们两家一起在外乘凉时,母亲会打趣的说,“二孩仔也该娶人了啊!”,二孩仔不语,只是笑笑,而古嗲不无悲凉地回着,“娶不到人呀!”。一直到我去县城读高中,然后离家上大学,二孩仔都过着这种生活。
古嗲家的生活有所改善始于三儿子出外打工,倒不是因为挣了多少钱,而是用被车压断的双腿赔了多少钱。苦难总是光临着这一家人。大儿子懒惰无良,二儿子痨病缠身,三儿子双腿被截,一家重担都压在古嗲夫人身上。可是一个人能成多少事,古嗲有钱时小赌怡情下,没钱时就和着一家人饿肚皮。这样的日子,我不知他家过了多长时间。随着村里人都先后搬出来居住,现在屋前屋后都是人家了,山也被移平盖起了新房,而古嗲家依旧是那一层的红墙瓦屋。
离开家乡之后,我就很少关心家乡人家乡事,直到母亲的感叹才让我想起这过往的人,过往的事。愿你们安好,不管身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