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冬天,母亲会做大酱。每年的大酱,母亲做两种,一种是炕上发酵的炕酱,一种是太阳光晒着发酵的太阳酱。无论是炕酱还是吸足日月精华的太阳酱,母亲最终都会在酱缸里揣进芥菜疙瘩,做酱腌红咸菜。
做大酱的工序比较繁杂,从秋天收的黄豆开始,经过挑选、炒、粉碎,做豆饼子,然后经过很长时间存放,豆饼子历经风吹日晒雨淋,在院子花篓里吸足日月精华,终于长出长长青毛。
选一个风和煦暖的冬日,母亲把花篓里豆饼一一拿出来,抓紧自己绑的小笤帚“唰唰唰”一阵飞扬,豆饼便重现娇颜,配上平日里母亲攒的发酵的豆腐渣,玉米面饼子“唰唰唰”一番扫荡,笸箩里便依次排列好各类洗过纤尘的饼子了。
这时候母亲寻出仓房里的小锤,一阵“邦邦邦”上下挥舞,顷刻间大饼便七零八落,变成小饼,小饼变成小渣,小渣变成面面,这是个重塑和破坏的过程,经历汗珠子落地摔八瓣的艰辛,结果却是令人满意。
母亲望着一笸箩豆面面在阳光下闪着金黄的光泽,飞满面面的脸却开出满意与欣慰的花朵儿。
接下来母亲按照代代相承的古老秘方,让豆面、玉米面、豆腐渣面充分完全地融合,重组,装缸。
主卧东屋的炕梢选一口三号小缸,园子仓房前也选一个三号小缸。
母亲亲自一层一层往缸里撒拌好的面面,这时候父亲端来提前捞出准备的一大盆咸菜疙瘩,母亲说,“酱缸咸菜影响大酱的口感与香度。”嘴里念叨着,依然麻利地接过父亲递过来的大盆,一层豆面,一层薄盐,一层芥菜疙瘩向缸里层层码放。
炕上的缸与园子里的缸程序一样,动作一样,最后笸箩里的三面混合物完美地一扫光,盆里的咸菜疙瘩见底,两个三号小缸便盆满钵满,母亲没有学过数学,不知道如何做到二者恰如其分,完美匹配的,令人啧啧称奇。
接下来母亲找两张厚厚的洋灰袋子纸盖住缸盖,细麻绳对着缸口一圈圈缠绕,直到小缸严丝合缝,母亲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是制作大酱的过程,也是制作酱腌红咸菜的过程,二者本就是“老伴儿离不开老婆儿,秤杆离不开秤砣”的关系。因为“酱腌红咸菜”是“大酱”的附属产品。
时间到这,接下来便是等了,等草儿绿,花儿开,等稚童长成蓬勃青年,等山川幻化成河流。
静待花开,静等酱香,一切时间会给你答案。
时间大约过二十多天,或者一个月,屋子里的炕上隐隐有酱香,园子里酱缸依然如故。
又过两三天,屋里酱香愈发浓郁,鼓涨得小屋萦绕着一股特殊香气。
母亲终于不淡定了,选一个阳光透过窗玻璃爬进屋的时刻,母亲一圈圈解开缠绕的麻绳,一缸深沉的大酱赫然在目,拿筷子轻轻点一点,口腔中立即盈满酱香,不住地点头赞叹。
母亲一层一层拨拉,终于一块酱紫的酱腌红咸菜露出脸儿,芥菜疙瘩经过闷、热、高温、时间的发酵,完全没有了进缸前的脆,硬,夹一块入口,不仅长长舒口气,对,就是这个味道:软糯好吃,入口即化。
这天中午,母亲必须煮一大锅高粱米芸豆水饭,这是配酱腌红咸菜最好的主食,没有之一。
没牙的奶奶夹一口酱腌红咸菜,眯着眼睛吧嗒嘴,不经意间红咸菜下肚,奶奶眼睛笑眯眯成了一条线。
一家人围坐,大盘酱腌红咸菜,大碗芸豆高粱米水饭,“哗啦哗啦,吧嗒吧嗒,吃得那是舒坦。
又过几日,园子太阳酱香了,园子的酱腌红咸菜也好了,除了颜色稍淡一些,一样的绵软,一样的好吃……
离开家乡许多年,我念念不忘母亲做的酱腌红咸菜。
现在物质极大丰富,偶然间发现街头超市货架上明晃晃标着“酱腌红咸菜”,急吼吼买回家品尝,终于没尝到母亲做的酱腌红咸菜味道,更缺其少软糯与入口即化的感觉,我长叹一声,这个味道怕是只能梦里回味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