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意真有所谓鬼魂,真有所谓地狱,那么,即使在孽风怒号之中,我也将寻觅子君,当面说出我的悔恨和悲哀,乞求她的饶恕;否则,地狱的毒焰将围绕我,猛烈的烧尽我的悔恨和悲哀。——鲁迅
故事的开头总是美好的,才子佳人,情投意合;故事的结尾总有几分凄凉,孤影残烛,生死两隔。
子君和涓生,一个是大家小姐,一个是空有才智的读书人,而她并不死板,他也并不迂腐,在她叔子家见面时,默默的相视片刻后,涓生谈家庭专制,谈打破旧习惯,谈男女平等……子君微笑地点头,两眼里弥漫着稚气的好奇的光泽。
那时,涓生自然是欢喜的,因为有一人懂他;而子君也是芳心微恙,才华横溢的青年怎不令人欣赏!
他们终于恋爱了,纯粹的感情无关家世、钱财、世俗,仅仅是因为爱。
可交际了半年,被子君在这里的胞叔和在家里的父亲知道了,他们坚决不许子君和涓生来往,原因大概是门第观念,一个本是出生优裕的小姐,而一个只是一文不值的穷小子,难道还要我家子君跟着你吃苦么?
但凡是家里反对而最后一拍两散的姻缘不少,可同样也有事在人为的。
“我是我自己的,他们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利!”子君说道。
子君搬出了叔子家,和涓生在吉兆胡同一所小屋里生活了下来,子君得到了她和涓生的爱情,却也使她叔子气愤到不再认她做侄女。
多像现在为爱抛弃一切的女孩,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反正我只要你。
年轻的时候仿佛有了爱就有了一切,可生活终究还是生活,谁都向往琴棋书画诗酒花,可整日做伴的还是柴米油盐酱醋茶。
他们安定下来了,小小的一间屋子,四只油鸡,一只名唤阿随的狗,两个为爱不顾一切的人。
涓生的工作便是在局里坐在办公桌前钞些公文和信件,本就不宽裕的他又遭上失业,日子一下子变得捉襟见肘。
而子君本就没有工作,只能在家日日与琐碎相伴,饲油鸡,喂阿随,学着做菜,整理家务,仿佛这些便是她生活的全部。
涓生说,爱情必须时时更新,生长,创造。可如今,他倒觉得这爱情已然凝固了。
子君自管了家务后便连谈天的功夫也没有,何况读书和散步,他也知道子君操劳,却也无力改变什么,在涓生失业后,他们忙于寻找新的生计时,涓生觉得眼前的子君似乎也更为怯弱了。
都说贫贱夫妻百事哀,确是不错的。
从前饲养的油鸡成了餐桌上的肴馔,最后连阿随也扔了——实在负担不起,火炉里不冷不死的几片硬煤也终于烧尽了,房屋冰冷的犹如地窖,饥饿与寒冷撕扯着两个年轻人,涓生忽而觉得这大半年来,只为了爱——盲目的爱,——而将别的人生要义全盘疏忽了。第一便是生活。人必须活着,爱才有所附丽。
男人一旦理智起来便是真的狠心了。
子君不是察觉不到涓生的异样,只是她不愿去相信,抛下了所有只为了与眼前的这个人在一起,怎的说变就变了?
“我老实说罢:因为,我已经不爱你了!”
这句话如针一般刺着子君,她感到心里有个什么东西在悄悄地滋长,终于,冲破那最后一层硬壳,“嗞”的一声,心有了裂缝,红色的粘稠的液体滴落下来,很疼,又好像麻木了,心里空空的,像是被谁偷去了一块一般。
我终究还是输了,不在乎你的身份地位,为了你放弃了一切,甚至不惜与家人决裂,最终却只换来一句“我已经不爱你了”。
有些时候感情就犹如清晨的一层薄雾,朦朦胧胧的都是美的,朦雾散去,只剩下沾满人间烟火的两人。
都是常人。
都说生活很苦,而爱情只是调剂,殊不知,面对生活,爱情和面包,还是要选择面包的。
毕竟,有多少年轻的男女,始于爱情的甜,却止于生活的涩。
子君离开了涓生,被她的父亲接走了,走的时候很是决绝,只是让官太太留个口信,其他再无言语。
留给涓生的,是空荡荡的房屋,凄惨的几件家具,满心的落寞。
我们不能说涓生不爱子君,只是那爱,在现实生活中,渐渐的被掩盖了。
子君死了,涓生活着,死者了无牵挂,活的人只剩下悔恨和悲哀。
电影《胭脂扣》里,如花最后得见十二少时,十二少已经变成了一个衣衫褴褛、苟且度日的老头,早已不是当年眉眼间皆是风情的翩翩公子。如花说:我爱过你,也再不等你了。留下当年定情的胭脂扣,十二少如梦初醒,见眼前一如当年貌美的如花却愈走愈远,怎么也抓不住,只能口中不断呼唤着如花的名字……
总有一些遗憾是无法弥补的,却用生离死别渲染出一段悲情。倘若子君还活着,那么涓生的负罪感是否又不会那般深呢?
“那时所有使他希望、欢欣、爱、生活的,却全部逝去了,只有一个虚空,他用真实去换来的虚空存在。”
所有的一切都不在了,包括那曾经愿为你囿于厨房与爱的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