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思县郊外的七余里地有一处郁郁葱葱的山丘地,连白天都人迹罕至,密密的树桠遮盖这片凹地,即便是烈日当空的晌午依然是阴森的气氛。
这用《葬经》上的风水理论来讲这里是一块阴宅地,阴气盛而阳气损,是不宜人居住的地方。且后无靠山山脉为背倚,前无流水聚气,寻常人家是不会择此处为逝者葬身之地,这里,只是常思县的一处乱葬岗。
乱葬岗多为无主亡魂,此地的坟墓多只有一个小小坟包,无碑,且无人祭奠,只有坟头地上无人整修而蕼意生长的杂草陪伴,多数已难分坟包与草地的差别了。在进乱葬岗的入口路边,却有一座小小的土坟,应该是时常有人修善,坟墓整洁干净。
可有人祭奠的坟墓为何会修建在乱葬岗上?这座在这个岗上算是特殊的墓前,总是会有一个已退休的老人来到墓前静坐沉思,或轻拔去坟头上刚冒出的新草,或喃喃低语的向逝者诉说着思念。
在天气静好的假日,老人也会带上自己家人,儿子儿媳加一个天真活泼的小孙子一起来扫墓。又一个天气清爽的下午,老人携同家人又来到坟前,家人像往昔一样去不远的地方采摘几束菊花好来祭拜,老人则静坐在墓边的石头上,点燃一支香烟,在渺缈的烟雾里,老人的思绪不由地又回到了那个激情燃烧的战斗岁月中。
"哎呦"年仅十八岁的八路军侦察员山虎从这个农家小院的院墙翻入院中落地时,脚下一个踉跄牵动了肩上的伤口,疼痛让他忍不住轻轻的叫出一声来,额头禁不住一皱,眉毛间的一颗黑痣被痉挛的特别显眼。几天的疲惫和受伤让这个硬汉眼前一黑,晕倒了过去。
等山虎醒过来却发现自己已躺在了屋里的小床上。
"你醒了,躺着别动,伤口已有点化脓,我帮你清洗了一下,你现在暂时不能动。"
床前的一个二十几的姑娘笑着对山虎说道,姑娘虽素面,却不是普通人家的打扮,总透露出一股子别有的妩媚。
"我有很要紧的事情,不能耽搁。"
山虎挣扎着想起身,肩头的巨痛却剧烈传来,脚也不能动弹,看来是躲避巡查翻墙时把脚扭伤了。山虎的额头痛出一阵冷汗,心里面找失散队伍的事情却是要比自己的伤更急迫。
"再重要的事也要等伤好后再去,你现这样子出去怕也是白搭一条性命,我猜到你是那条道上的人,也看过你们的政策宣传,养好伤,才能更好的赶走侵略者,赶走那些在中国国土上肆意践踏的畜生们。"
姑娘一边冲山虎做了一个"八"的手式,一边咬牙切齿的把"畜生们"三个字蹦出口中。
山虎着急却也无计可施,心想也只有先把伤养好再做打算,毕竟带着伤是无法混过关卡去找部队的。
姑娘每天都会带回治伤的草药帮山虎换药疗伤。从日常的交谈里得知姑娘姓林,名叫月儿,山虎也会跟她聊起队伍的信仰和理想,山虎的伤势在一天天的好转。月儿的心思却一天天加深,她知道,伤好后的山虎就会离开她了,自己纵然已有不舍,却是无法挽留的。
“山虎,现在战争局势严峻,听说许多地区都已沦陷,鬼子又实行“三光政策”,在鬼子枪口倒下的都是许多未成年的热血青年,他们别说成家,恐怕还没有过爱人吧……”月儿欲言又止,只用手轻轻的在衣角上揉捏。
“是啊!现在提倡全民参战抗日,为了早日将侵略者赶出中国,连许多十来岁左右的小孩都加入到抗战的游击队里来,国不存,哪有家,更别说什么男欢女爱。”山虎侧躺在床上回答着,一转过身来,却碰在了月儿已褪下外衣的胸脯上。
窗外天已黑,月亮挂上半空,柔柔的月光轻轻地洒满大地,屋内昏暗的油灯火焰上下跳动。
月儿主动着,在山虎还不能利索动弹的腰腿处,随着月儿上下起伏的臀部温柔动作,把从没试过云雨的山虎完成了男孩到男人的转变。
快乐的时光在动荡的局势里尤其珍贵,也更突显的短暂,在月儿两个多月的照料下,山虎的伤势痊愈的很快。月儿也在山虎嘱咐的暗号帮山虎跟镇上的地下党组织接上了头,传递着党的消息,从地下党组织口中打听到山虎队伍上的去向后,山虎决定去找队伍归队。
倭寇未尽!何以为家?在民族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儿女私情是渺小如砂的。人常说分别是为了下一次最好的再见,可这样的年代里,两个年轻人面临的却是生死难料的离别。
"等战争胜利后,我一定会向组织说明情况,等我回来。"山虎收拾好行装,对月儿深情说到。
山虎从贴身处掏出一把柳木月梳递给月儿。"这是我妈留给我的唯一物件,我想她也是想留给她儿媳妇的,收好它,就如同我陪伴着你一样。″
月儿却显得心事重重,一直沉默不语,直到山虎毅然踏出门口,月儿脸上才流下两行强忍已久的泪水,滴在紧握在胸前的柳木月梳上……
一九四四年的常思镇(解放前叫镇),两年前溃逃的国民党驻守部队的王连长又神气活现的出现在了镇上。这一次的王连长却端起了汉奸的饭碗,两年前逃跑时丢下的小妾又被他找了回来。
小妾像极了月儿,月儿已比两年妩媚成熟了许多,旗袍下裹着的丰润胴体每天在鬼子的指挥所和伪军司令部间穿梭晃荡,腆着脸从不理会老百姓的白眼和唾骂,只有在寂静的夜里,才在无人处抚摸着一把柳木月梳独自沉默,却从不敢给人看见。
苦难的岁月总有熬过去的时侯,如同再漆黑的夜晚也会迎来朝阳的曙光,中华民族用长达十四年时间打击侵略者,又耗时三年推翻了国民党的军阀政权,在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新中国成立后的半年,常思镇也和平解放,正式改名常思县,并迎来了第一任主动来地方任职的县长一一一李为民。
李县长部队转业,是参加过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的战斗英雄,工作有部队认真严谨的工作作风,穷苦出身的他也极关心百姓疾苦,只是下体在一次战斗中被一枚弹片击中过,这辈子怕是不能娶妻生子了。
工作之余的李县长喜欢一个人去一个早已在战争中废弃的村庄,村庄早没人居住,到处杂草丛生,整片废墟残垣,他却在村里一待就是一整天,每次都遗憾而归,直到有一天正在废墟旁呆望的时候,身后却传来了一个小孩的声音。
"你以前叫山虎吗?"
李县长身体猛一颤抖,急忙回头一看。这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跟陌生人说话还有点胆怯,两眼盯着李县长眉间的那颗黑痣又小声的补了一句。
“妈妈告诉我一个眉间有颗跟我眉间一模一样的痣,名字叫山虎的男人是我的爸爸。"
"是啊!孩子,我是山虎,你妈是不是叫林月儿,快带我去找你的妈妈。"
山虎更名为李为民的李县长急切的跟孩子说道。
"妈妈在鬼子投降前一次自杀式爆中离开了,他们都说她是汉奸的小妾,死后也没人收敛尸首,只被人拉进了乱葬岗里匆匆掩埋了,我那时太小,一直寄养在姨外婆家里,是今年姨外婆临死前才告诉我这些。"
小孩一边过来拉着李县长的手,一边拉着李县长向曾经的院子走去。
小孩从一道断墙根的夹层处掏出一个木盒子递给李县长,"这是妈妈生前带话给姨外婆留的东西,叫我今生一定要交给你。"
盒子打开,一把熟悉的柳木月梳子,压着一封牛皮纸装着的信。
“山虎,我这辈子最爱的爱人,当你再见到这把熟悉的梳子时,我可能已经不在了。从你去找部队走后一个月,我发现我有了我们的孩子,于是我决定在远房姨妈家生下我们的结晶,并放在姨妈家寄养,即使我们今生再不能相见了,起码我为你留下了一个后人,我不后悔。
我曾被国民党一个连长逼做了他的小妾,当鬼子打进常思镇,他就抛弃我逃跑了,就在我回老屋躲避时我遇上了受伤的你,我目睹过鬼子的惨无人道的兽行,也听你说过你们队伍的理想和信仰,是你让我懂的了人该怎么活,在国家危难时我们该拿起武器英勇反击。你走后,以前的国民党连长投靠鬼子回来当了汉奸,仍逼我当他的小妾,我想过以死反抗,却想到我有你的年幼孩子,因为我想等到你回来的那一天。
我只有利用着可耻的身份,打探着鬼子的情报,将它送到你受伤时叫我联系过的那个党组织的店里,鬼子一次次运输被袭和扫荡放空,已经有所怀懝,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我也背负着一份份唾骂和愧疚,我想,当你们胜利之时,也是我离开这个人世的时候,毕竟我有这百口莫辩的耻辱过往。我知道你们的纪律和作风,我们的事会影响你的一切,我不配,也不愿拖累我最爱的人,如果你能看见这封信和我们的孩子小虎,你一定会好好照顾他的,我相信我爱着的这个男人是会让天堂的我笑着祝福你们迎来新的生活。
"爷爷,天快黑了,我们回去吧!下个假日我们又来看奶奶。"孙子的话语打断了老人的回忆。
"好,好,天快黑了,我们回去吧。"老人边应答边拉起孙子的手。
在路上孙子稚嫩的问到:
"爷爷,我从没见过奶奶,奶奶是什么样子的?"
老人一边扭过头避开孙子的视线时悄悄抹去了眼眶里的湿润,一边慈爱的回答:
“奶奶呀,是这个世界上最坚强,最美丽的女人。"
天黑了,月亮升上来了,今天不是十五,月亮只是一道月牙儿。岗上有一座干净整洁的小土坟,坟里没有埋葬着人的尸体,只有一只小木盒,盒里静静躺着一把柳木月儿梳,弯弯的就像天上的这道月牙儿。
月光却是敞亮,柔柔的照在这座乱葬岗上,坟前新石碑上的字依然清晰可辨一一一一《爱妻林月儿之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