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条线——陆宇铭夏莹的相府暗查、张谦的官方调查与私人追寻、以及那深藏幕后操控着白骨林的“蒙面人”——正在看不见的层面,朝着同一个黑暗的中心不断逼近。风暴正在汇聚,而谁才是最终被撕碎的那个,尚未可知。柳氏用死亡掩盖的秘密,似乎正通过她儿子诡异的平静、通过皇帝对张蹊跷的重用、通过一封十年前的假信,悄然浮现出更狰狞的轮廓。真相的重量,压得每一个人都喘不过气,却又不得不继续向前。
午后,陆宇铭正懒洋洋地倚在窗边,看似无所事事地把玩着一枚玉佩,实则脑中飞速梳理着近日所有琐碎线索。卫铮悄无声息地进来,低声道:“少爷,那边院子出事了。”
“哦?”陆宇铭挑眉。
“陆明轩的一个贴身小厮,叫福宝的,刚才收拾书房时,不小心打翻了他的砚台,墨汁泼了他刚写完的一幅字。”卫铮语速很快,“陆明轩当场大发雷霆,那动静……前所未有。直接喊人要把福宝拖出去杖毙!”
“杖毙?”陆宇铭坐直了身子,眼中闪过一丝锐光,“就为了一幅字?他平日里不是最讲究温良恭俭让么?”这反应太过激烈,极不寻常!一幅字,再珍贵,也不至于立刻要了贴身小厮的命。除非……那书房里,或者那幅字,藏着什么绝不能外泄的秘密!
“是,属下也觉得反常。福宝正在院子里哭喊求饶,闹得挺大。”卫铮道。
“走,去看看热闹。”陆宇铭瞬间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腔调,摇着扇子,晃晃悠悠地朝着陆明轩的院落走去。
刚进院门,就听见福宝声嘶力竭的哭嚎和板子落在皮肉上的闷响!两个粗壮家仆正按着福宝行刑,才几下,那少年的臀部已是血肉模糊。陆明轩站在廊下,面沉如水,眼神冰冷得吓人,丝毫没有往日温和的模样。
“啧,这是唱的哪一出啊?”陆宇铭摇着扇子,漫不经心地走近,“二弟,什么事发这么大脾气?这小厮看着怪可怜的,打几下教训教训得了,何必真要了他的小命?传出去,还以为我们相府苛待下人,有损二弟你仁厚的好名声不是?”
陆明轩看到陆宇铭,眼底的冰冷迅速被一层压抑的怒气和伪装的平静覆盖,他深吸一口气,尽量用平缓的语气道:“大哥有所不知,这奴才毛手毛脚,毁了我一篇极为重要的文章,实在可恨!”
“哦?什么文章这么金贵?比人命还值钱?”陆宇铭故作惊讶,扇子指向奄奄一息的福宝,“行了行了,我看他也得到教训了。给我个面子,饶他一条狗命,打发去马厩刷马桶算了。为了个死物闹出人命,多晦气!”
陆明轩眉头紧锁,显然极不情愿,但陆宇铭抬出了“名声”和“晦气”,他不好再强硬坚持,以免引人怀疑。他最终咬了咬牙,挥挥手:“既然大哥求情……罢了!拖下去,按大少爷说的办!”
家仆停下板子,将奄奄一息的福宝拖了下去。陆明轩看也没看福宝一眼,转身就回了书房,重重关上了门。
陆宇铭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他给身后的卫铮使了个眼色,卫铮会意,悄然退去。
当晚,马厩旁堆放草料杂物的小破屋里,遍体鳞伤的福宝趴在草堆上,疼得哼哼唧唧。门被轻轻推开,陆宇铭和扮作小厮的夏莹走了进来,卫铮守在门外。
福宝吓得一哆嗦,看清是“救”了他的大少爷,连忙想挣扎起身磕头。
“别动,好生躺着。”陆宇铭摆摆手,扔过去一小瓶金疮药,“爷今天心情好,赏你的。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就为了一幅字,你们那位‘仁厚’的二少爷就要打死你?”
福宝接过药,感激涕零,听到问话,脸上又浮现出恐惧和后怕:“回…回大少爷……小的……小的也不知道啊……二少爷他……他平时虽然要求严,但从不轻易打骂下人……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那砚台打翻后,墨汁泼了字,他……他就像变了个人似的……眼睛都红了……死死盯着那张纸……好像……好像那不是字,是什么索命的符咒一样……”
他喘了口气,继续道:“而且……二少爷的书房,从来不许我们下人仔细打扫,尤其是他的书桌……再乱都不让碰,只准擦拭浮灰。有次小的想帮他整理一下散乱的书稿,被他厉声喝止了,还罚跪了一个时辰……就好像……那书桌底下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书桌?!
陆宇铭和夏莹交换了一个眼神。果然有问题!
“哦?还有这等事?”陆宇铭故作好奇,“他那书桌莫非是金子做的不成?还是藏了美人图?”
“小的不知……小的不敢乱猜……”福宝怯生生地道。
又盘问了几句,见问不出更多,陆宇铭便和夏莹离开了。
“书桌……”回到小院,陆宇铭眼神锐利,“陆明轩如此在意他的书桌,绝不仅仅是洁癖或者怪癖那么简单!那下面一定有东西!”
“少爷,属下今晚就去探一探!”卫铮主动请缨。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卫铮如同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潜入了陆明轩的院落。书房的门锁对他来说形同虚设。屋内一片漆黑,只有微弱的月光透过窗棂。
他径直来到书桌前。书桌厚重古朴,看起来并无异常。他小心翼翼地检查每一个抽屉、每一个缝隙,甚至轻轻敲击桌面和四壁,听声辨位。然而,一无所获。
就在他准备扩大搜索范围时,手臂不小心碰到了桌角一个看似装饰用的玉质笔架。那笔架似乎微微松动,向下沉了一寸!
“咔哒……”一声极其轻微、几乎细不可闻的机括声响起!
卫铮浑身一僵,立刻屏息凝神!只见书桌后方的一面书架,竟然无声无息地向侧面滑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露出后面黑黝黝的洞口和向下延伸的阶梯!
密室!
卫铮心中巨震!他不敢深入,立刻记下机关位置和密室入口情况,迅速将笔架复位,书架悄然滑回原处。他仔细消除所有痕迹,如同鬼魅般退出了书房。
“果然有密室!”小院内,听完卫铮的回报,陆宇铭眼中精光爆射,“好一个陆明轩!藏得可真深!”
事不宜迟,陆宇铭、夏莹在卫铮的带领下,再次夜探陆明轩书房。轻车熟路地打开机关,书架滑开,一股阴冷潮湿、带着陈腐纸张和淡淡墨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三人点亮早已准备好的小巧气死风灯,小心翼翼地沿着狭窄的石阶向下。阶梯不长,下面是一间不大的地下室,四壁是冰冷的石墙,空气凝滞。
灯光照亮密室的瞬间,三人都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密室里没有金银珠宝,没有机密文件,只有……画!
成千上万幅画卷,密密麻麻地堆满了三面墙的巨大架子,还有些随意地卷起堆放在角落!每一幅画上,都是女子!年轻的、貌美的、各种姿态、各种服饰的女子画像!
工笔写意皆有,画技精湛,将女子的眉眼、神韵描绘得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要从画中走出来。这些女子或娇羞,或妩媚,或清冷,或活泼,无一不是人间绝色。
然而,在这密闭的空间里,被成千上万双“眼睛”注视着,只让人感到一种毛骨悚然的诡异和压抑!
陆宇铭随手拿起架子上的一幅,展开。画中女子巧笑嫣然,衣袂飘飘。落款处盖着一方小小的私印——“轩藏”。是陆明轩的印!
他又连续翻看了好几幅,全是不同女子,落款皆是“轩藏”!
“他……他画这么多女子画像做什么?”夏莹只觉得脊背发凉,这简直是一种病态的收集癖!
陆宇铭脸色阴沉,目光如刀般扫过这满室的“美人”。他走到密室中央唯一的一张紫檀木小案前。案上摆放的东西不多,却格外引人注目。
一把折扇。象牙扇骨,细腻温润,扇面是空白的,没有题字作画,却透着一股非同寻常的矜贵之气,绝非陆明轩平日所用之物。
一枚钥匙。黄铜材质,造型古朴奇特,上面刻着某种从未见过的繁复花纹,像是开启某种特殊锁具的钥匙。
陆宇铭拿起那把钥匙,入手沉甸甸的,花纹在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满墙密密麻麻的女子画像,一个可怕而清晰的念头骤然划过脑海!
这些画像,或许不仅仅是收藏……更像是……“货品”的图录?!
那把扇子,那枚钥匙……是否就是连接这“图录”与那真实存在的、吞噬了无数年轻女子的“白骨林”之间的信物?!
陆明轩……他在这恐怖罪恶的链条中,扮演的究竟是什么角色?!画师?筛选者?还是……更核心的操控者之一?
密室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真相的冰山,终于露出了狰狞的一角,那寒意,足以冻彻骨髓。
密室中那成千上万幅年轻女子的画像,如同无声的控诉,密密麻麻地挤压着空气,带来一种令人窒息的恐惧。陆宇铭和夏莹强忍着心头的震骇,知道此地不宜久留。
“太多了,根本看不完,也不能全部带走。”陆宇铭压低声音,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画卷,“拿旧的,角落积灰的那些。新的少了容易打草惊蛇。”
夏莹点头,两人迅速行动。他们不敢点灯太久,借着气死风灯微弱的光晕,从那些堆积在角落、显然有些年头的画卷中,飞快地抽取了一部分。这些画卷的纸张微微泛黄,边缘有些磨损,显然被翻阅或移动过多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