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平心同志，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我的权限不允许我离开工作层级，接下来只能靠你自己了。”

临行前守门人的话语久久在甫平心脑海里回荡，声音越来越大，似乎像皮球一样在电梯里撞来撞去，然后破门而出，奔向自由而又无际的宇宙，甫平心从未如此地身心疲惫。

通往第二层级的电梯是传统的纳米电磁电梯，很快，但远不及量子电梯的快，甫平心也不知道为什么，但这漫长的上升时间的确让甫平心胡思乱想了好一阵，也许是第二层级人们的理论应用就是在这不长不短的等待中出现的？

这太疯狂了。甫平心暗想。

电梯很不适宜地到达了第二层级，甫平心中断了自己的思绪，还没出电梯就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

世界是一片空洞的白色，白到令人窒息的白色，甫平心完全看不见天地的交织线，这一切就像画家面前尚未动手的画卷，白的空洞，白的迷茫，一时间甫平心不知何去何从。

“嘿。”一个声音从电梯后面传来。

甫平心心中小小兴奋了一下，一扭头看到了一个骨瘦如柴十分邋遢的人，那人带着黑框眼镜，衣冠不整，右胳膊肘夹着一卷已经翻烂了的蓝图，左手拎着一大箱东西，并不清楚里面装着什么。

“抉择者是么？”那人面无表情地盯着甫平心。

“是的。”甫平心突然又有些犹豫了。

“和我走吧，我会带你去上行电梯的地方的。”那人扭头就走。

甫平心踌躇了一下，最后还是跟了上去：“额……需要我帮你拿点东西吗？”

“不用，况且你也拿不动。”那人头也不回。

“我肯定行。”甫平心小跑到那人身边，拿下大箱子，当箱子离开那人手掌的瞬间，箱子直接摊在地上，任凭甫平心怎么使劲都没有移动半分。

“我说过，你拎不动的。”那人一把提起箱子，大步向前走去。

甫平心只好乖乖跟在那人身后，向未知的方向进发。

一路上甫平心间间续续地问了那人几个关于第二层级和第一层级的问题，那人要么闭口不答，要么就是“是”和“不是”，似乎语言对他而言真的惜字如金，甫平心见得不到回应，也只得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此时的画卷上只有两个一大一小的小黑点在一点点挪动，在这空似虚无的地方，二人的移动就如同原地踏步一样没有意义，那两个小黑点就只是在那里无尽地走着，走下去，目的地似乎永远都在远方。

没过一会，画卷的一侧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黑点，随后越来越多，两个小点就在庞大的黑点面前停下了。

“这是什么？”甫平心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

“工作。”那人终于大开金口了，“我在这里待了将近一百年之久，一直在与这些机器人研究和创造。”

前方是数目庞大的机器人群，它们都在摆弄着眼前那或大或小的金属框架，整个世界只有金属之间的碰撞和转轴扭曲的摩擦声，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声音。

二人开始小心翼翼地穿过机器人群，在这些摆动略微有点僵硬却十分精准的机器人中，甫平心更加难以呼吸了，压抑感顺着甫平心的双脚直接爬上了他的脊髓。

“第三层级以上的人不是可以设置地形吗？”甫平心问。

“是的。”

“那为什么不设置呢？”

“没有意义，也不需要。”

“为什么？你不觉得很压抑吗？”

“很压抑，但十分高效，这里已经将近有一百年没有新人来了，不这么做，是无法使科技进步的。”

“顺其自然嘛，出来了就出来了，别这么拼命，正是因为没人了所以你才更要长寿啊。”

“我就是在顺其自然，正是因为没人了，所以科技一直停滞不发展，不这么做我无法推动科技进步。”

“为什么？科技没有那么重要，生命最重要。”甫平心有点急了，劝道。

“科技的确没那么重要，生命的确最重要，但你都走到这里了，你还不明白吗？

“这个世界总得有人推着才能转起来，而我们文明最高理想就是共产主义，而我们一直没有成为共产主义是为什么？明明没有资本了。

“只有让人们明白，让人们醒悟，我们才能步入共产主义，只有将党和人民紧密联系起来，只有党改善了人民的生活，人民才会更多的想去成为那样的人，只有那样，我们才会进步！”那人奋力前进着。

“可是有效果吗？还不是没有人来！”甫平心挣扎着在机械中追上去。

“所以才要更奋斗！更坚持！党能为人民所做的，只有为人民服务！我身为党员，我必须坚守在这里，为人民更美好的生活更努力！”那人带了哭腔，“必须前进！前进！”

“可是没有人看到！除了抉择者和核心，没人看得到！”甫平心抓住他，“那又有什么用？你只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那人慢了下来，最后站住，等他回过头来已经是泪流满面：“我当然也知道啊，同志，我们都有自己应该尽的责任。

“我只能做到我该做的，我只能做到我力所能及的事情，我无法控制大众的思想，本该是麻木生活的人在最后四层，愿意加入我们一起拼搏的人在前五层，结果呢？我现在除了你们抉择者，谁都没看见。”

那人轻轻拨开甫平心的手：“同志，做你自己的事情，为自己一生的理想奋斗，是一件荣誉的事情，我们都很享受这个过程，无论痛苦还是快乐，我们都该享受，因为这是我们的理想。”

“但你自己也知道这不是正确的方式，得有人唤醒他们。”甫平心说道。

“可我就剩这一种方式了，之前有一个叫楚辽平的人要去唤醒他们，可是寥无音讯，三位前辈死前告诉我他去了第三层级，你遇到他了吗？”那人眼中似乎闪过一丝什么东西。

“遇到了……”甫平心语气低靡了下来。

“怎么样？”那人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你的语气告诉我他也失败了，在继文字书籍之后，唯一一个尝试唤醒人们的人失败了！哈哈哈……还能怎么办呢？”

那人有点癫狂地疯笑了一阵，然后平静下来，叹息一声之后，向身后的高处指去：“电梯在那，祝你好运。”

甫平心费劲地绕过那个人的身形，在机械的遮挡中望去，一个高台从那人身后出现，电梯就在那里。

“走吧，同志，做你该做的事。”那人和老道士一样撇了撇手。

甫平心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得向那个高台走去。

高台是一个高高的长方体，登上这个高台并不困难，沿着周边镶嵌的楼梯就能走上去，登顶之后向下看去，忙碌的机器人群就像交战的冷兵器战场，寒芒四射。

“喂！”那人在人群中叫道，“楚辽平现在在做什么？”

甫平心在机械中费劲地找到了那个人，那个党员在机器人中显得十分的渺小，就像一只立起来的木杈子。

“他在做蛋糕，然后卖蛋糕，最后舨依了基督教。”甫平心回答。

那人似乎轻笑了一声，摇着头嘟囔了一句什么，撇撇手离开了。

甫平心长叹一声，按下了电梯按钮，大门打开，又是短而漫长的胡思乱想。

第二层级和第一层级的跨度似乎近了些，电梯的吱嘎声告诉甫平心已经很久没人乘坐这座电梯了，失重的甫平心盘腿悬停在电梯正中间缓缓旋转着，甫平心看不到外面的景象，好像黑漆漆的宇宙能够勾起人们心中向往自由的心一样，将这电梯封闭地密不透风，甫平心自知就算外面的世界能够展现在他面前，他也压根没有离开的欲望，在生活的二十多年里，心早就悄然扎下了根，只有根没了，他才能像蒲公英的种子一样随风而去，然后归于尘土。

看来，离种子也快不远了。甫平心沉闷地想着。

甫平心也不知道电梯什么时候多了一面黑色的墙壁，伸手去碰时，手超出了电梯的门框：到了。

甫平心震惊地走出电梯门，迈出去地瞬间电梯门关闭了，唯一的光源：电梯内部的灯与甫平心阴阳两隔，甫平心彻底陷入了黑暗之中。

甫平心只能看见自己工作服身上的几个小信号灯，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像一个挂满红红绿绿彩灯的圣诞树，他不禁偷笑了一声，随后摸了摸全身看能不能再找到些什么有用的东西，随后他的右手在后腰摸到一个拉环，他这才想起来早就被他忘掉的提灯。

打开提灯，甫平心的身体出现在了甫平心的视野里，然后什么都没有发生，依旧是一片黑暗。

这就是理论研究的终点吗？无尽的黑暗？

甫平心的脑袋里只有纳闷，决定还是四处走走为好，甫平心向随便一个方向走着自以为直的路线，一点点探索着。

这里怎么能出现理论？想象吗？这不合理。

科学理论的研究需要设备需要资源，这里空无一物，这里在研究什么？

黑暗使人失去时间感，甫平心走了很久，中途还拐了几个弯，最后很幸运地一头撞上来时的电梯，在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脑袋后，甫平心靠着电梯滑坐下来，目光落在了手上的灯。

灯上有两个按钮，没记错的话第二个是呼吸灯，连按两下是控制灯频闪的。

甫平心无趣地按下了呼吸灯。

提灯如同呼吸一般渐暗渐明，他的身体在光的呼吸下不断消失又重构，甫平心感到自己的意识不断地脱离肉体，又重回肉体，这种灵魂出窍的感觉非常神奇，同时让甫平心感到一阵阵眩晕。

按下频闪。

代表救护的频闪闪烁了起来，仓促到令人窒息，一种苍白的无力感爬上了心头。

再次按下频闪。

代表求救的频闪闪烁了起来，长……短、长……，属于时间的遥遥无期来到了甫平心的面前。

再次按下。

代表紧急的频闪闪烁了起来，刺眼的白光和极致的黑暗来回交替，闪的甫平心眼花。

再次。

代表警告的频闪闪烁了起来，极具攻击性的单闪如同闪光弹一眼具有威胁性，眼睛更花了。

再次……

代表危险的频闪闪烁了起来，短促的两下闪光令人心慌，很快甫平心就有了一些不安感。

再次…………

代表……

这次的频闪甫平心看不懂，这是单规律的频闪，亮起来和熄灭的时间一模一样，十分单调，像是一帧一帧地闪烁，甫平心在以前的学习中没有看见过这种频闪信号。

“接收成功。”层级语音响起。

甫平心吓了一跳，眼前一白，又一黑，一白，又一黑，和灯的频闪规律一模一样！甫平心迅速瞎摸着关闭了频闪。

世界亮了，甫平心手中的灯也是亮着的，这次甫平心清晰地看到了身后的电梯。

甫平心关了灯，世界再次陷入黑暗，电梯消失不见，重新打开，世界再次亮起。

“喔。”甫平心感叹道，“惊奇。”

甫平心重新开始寻找上行的道路，在明亮的世界中寻找另一个电梯并不是难事，况且这个世界很小，甫平心大概走了半公里多一点就看到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小方框从“地平线”升起。

太阳。甫平心想着。

甫平心跑过去并没有费多少时间，来到电梯前，这是一个透明的电梯，这意味着甫平心可以向世界外暼去匆忙的一眼。

电梯门自动打开，淡蓝色的灯光夹杂着白光照了出来，甫平心关掉灯，世界重新陷入黑暗，轻笑一下，走进灯光中，地面上梯形的蓝光被压缩到变淡了一些，电梯上行。

电梯在黑暗的空间中像是一个小小的空间独处于虚空之中，甫平心并没有感到不适，在这亮度刚好的电梯内有一种特别的舒心。

完全感觉不到电梯在上行，甫平心盘腿坐在原地已经有五分钟快六分钟了，一切寂静到甫平心能够清晰地感受到时间的流逝，一种特别的感觉，甫平心甚至能想象到身体中的每一个细胞在渐渐衰老，身体中的ATP不断断键又不断重新形成，每个细胞都在竭力呼吸，甫平心怔怔望着黑暗的深处，突然感到似乎有一股白光照了下来，抬头望去，头顶黑暗的空间撕开了一角，外界规规矩矩的建筑表面露了出来。

电梯快速穿过了那个缺口，像是被第一层级直直地抛了出去，几乎同时，甫平心进入了失重状态。

电梯没有任何外力控制，就这么直直地飞向那个巨大的机械大球，中心的大球表面由方方正正的矩形并列组成，让甫平心顺而想起了细胞膜。沿着大球界线向外看去，甫平心看到了所有层级，包括解离不久的第六层级，所谓的层级就是一个个厚厚的星环，围绕着中心的大球自转着，最外层的第六层级被分成了好几个部分，内部的建筑废墟、断开的道路飞了出来，像是被砸烂的家用电具，几个小小的冒着蓝光的东西正在扫描第六层级的碎片，在废墟之上忙碌着。

层级们似乎延伸了很远，第六层级那条废墟带在甫平心眼里几乎就要变成一条细细的线了，那些残渣碎片在远处单调的星空的映衬下即将融为一体，和那些万里之外的星星们一点一点地上下起舞，踩着华尔兹的步伐……一哒哒……二哒哒……一点点的点动着，其余的五个星环由近及远地转动着，为第六层级与星星们的舞蹈搭建一个渐动的舞台，共同见证着第六层级最后生命的余光，星环们身上的信号灯闪烁着，犹如一个巨大的圣诞节舞台，台下，是甫平心这个小小的礼品盒：一个层级们送给核心的礼物。

视界开始变小，方块们包裹了电梯，靓丽的风景慢慢从甫平心眼中消失，只留下黑色的背景和点点毫无色彩的白灯。

“电梯已抵达，抵达位置：引擎318区，正在选择最优路线。”

这里依然是失重环境，电梯被慢慢摆正了：“电梯已打开。”

“以给予甫平心同志工作服所有功能，包括但不限于：推动模块，粒子储存模块，构建模块，删除模块，实时数据模块。”

甫平心开启推动模块，腰部四个等离子喷射器和分别在四肘处的八个等离子喷射器启动，推动着甫平心向前飞去。

“请跟随灯光。”

四周的墙壁亮起白线，向着远处渐变去，形成四条动态的流星线，不远处厚厚的屏障向四周解开，道路出现，那是一个很宽敞的区域，两边的墙壁内分别嵌着十个亮着白光的小空间，看起来并不像一个纯粹的房间。

“为了保障您的安全，请将您的量子链接物存放在房间内，并确保您自身保留该物品的一部分，温馨提示，工作服的手环属于量子链接物。”语音提示。

甫平心抽出刀：这是个十分标准的量子链接物，甫平心将刀刃取了下来，放在了房间内的桌上，随后退了出去，然后大门关闭。

“请继续前行。”

前去核心的道路十分长，这里的通道似乎是临时构建出来的，这意味着整个球体是流动性的，随着目标人物位置的变化而变化，内部混乱而又十分有序，是最佳的保护机制。

等离子喷射器的声音非常微弱，有点像不断释放甲烷的氧气管燃烧时的声音，在一段又一段的通道里游着，等离子喷射器的声音灌满了甫平心的耳音，又飞行了一阵子，刀柄显示量子计算机数量不足，链接已断开。

应该放手环来着。甫平心暗想。

枯燥的“下水道”旅程持续了将近半个小时，甫平心才来到一扇正儿八经的双开大门，直觉告诉他：到了。

“身份确认，抉择者甫平心已抵达河系核心，权限通过，大门开启中，请等待。”

大门颤抖了一下，然后发出刺耳的惨叫，巨大的声音触发了工作服的声贝抵消装置，声音大到世界在以肉眼可见的频率颤抖，甫平心的思绪被音波振动到难以思考，脑袋一懵，注意力瞬间放在了眼前的大门上。

大门开启了一道门缝，刺眼的白光逮着这一点没开多大的巨门钻了过来，很快震动停止了，大门似乎卡住了，也有可能它真的就只开那么一点点，总之，它就开了大概四个人宽的大小，静静等待着甫平心的行动。

甫平心慢慢靠了过去，小心翼翼地走进了那片亮眼的白光，抬头地瞬间，眼前白芒一片，甫平心被迫闭上了眼睛，伸着双手爬进了门内，随后世界又开始震动，过了好一会才停止。

白光透过眼皮呈现出危险的亮肉色，甫平心用手挡住了眼前，浅浅睁开了一条缝，瞬间斑驳陆离的亮光充斥了他的眼睛，手臂的遮挡没有任何作用，白光似乎从四面八方照射过来，势必要刺穿甫平心的眼角膜。

“请等一下，甫平心同志，白洞正在关闭，请尽量向后退，避免被高能粒子击中。”

白光照的甫平心脑子昏沉，凭感觉开启了向后的喷射装置后，只能紧闭眼睛静待其变。

“唉……飞反了，甫平心……”

甫平心感到身侧被人一推，似乎翻了个身，又是被人一拉一推，然后缓缓飘着，像是在大海中随波逐流。

飞了有好一阵，甫平心才感到剧烈的白光消散了不少，小心翼翼地睁开眼后，一道狭长的阴影笼罩了甫平心。

甫平心转过身去，一团扭动的方块阻挡着白光，扭动方块的身后，是一个看起来有点小的球体，四周露出板板正正的光缝，很明显是在闭合了。

那个巨大的阴影扭过来，亮出它内部白色的光芒：“见笑，我正在检查发动机，刚刚处于最后的工作阶段，你眼睛还好吧？”

甫平心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河系核心所说的发动机几乎已经闭合，露出的光缝已经没有那么亮眼了。

河系核心巨大的身躯开始扭动、压缩，最后变得和甫平心差不多一样大的大小，随着黑色的阴影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看起来正处豆蔻年华的少女。

“喔，我属实没想到你会是这样的形态。”甫平心有点尴尬地摸了摸头，“不过你确实很漂亮。”

“人类设计我的时候将我的一般形态设计成了这样，人类认为这个年纪的女性是最让人觉得赏心悦目的，尤其是漂亮的女性更让人觉得没有恶意。”河系核心的语音也随着外形的改变而变成了女声，“刚刚你所看见的是我的算法形态，那样消耗会比较大，但效率很高，而且容易完成较为困难的任务，通常我会在检查核心运转是否正常时启用算法形态。”

河系核心开始向下降去，甫平心紧接着跟上，核心内部依然是由黑色的正方体拼接成的，这些正方体彼此浮动着，炫耀着它们完美的流动性。

底部正中央有一个银色的圆盘平台，有着很多方便人类操作的设施面板，但是这里只有核心一个智械，那些本应六七个人协作的设施如今空无一人。

“这里是人工驾驶舱，用于操控整个战舰的航行方向，我控制着整个战舰的内循环系统以及基础设施的运行，如今整个战舰的担子撂在了我一个人身上。”少女的身影显得有些单薄，柔弱的样子并不像一个操控着整个战舰运行的绝对终端，反而像一个被精心呵护到令人心疼的女孩。

甫平心观察着这些面板，除了战舰的实时状态别无其他，不然，甫平心只得开口：“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

“事实上什么也没有发生，这里演绎了一场人类因惰性而自我了解的戏剧。”核心回答。

“戏剧？这很精彩吗？”甫平心疑惑道。

“很精彩，原本这里站着一个舰长和副舰长以及其他几个高级人员，我只是一个提供信息的数据库，后来人越来越少，新的面孔也越来越少，我的责任越来越重，最后这里只剩下了一个第九任老舰长，他死前都没有再看到一个人，他哭着把整个战舰的指挥权交给我后，坐在座位上死不瞑目。”核心毫无感情地回答，“先是核心没有限制我的人了，然后是第一层级没人了，到了现在，第二层级的最后一个人，也是最后一个党员，他不比你大多少，却憔悴地像一个活了快一千年的老人，整个世界的人力发展力只剩下了他一个，剩下的工作全部被智械取代。说实话，对于我们智械而言，亲眼见证一个文明的堕落是一件很愉快的本性。”

甫平心回头盯着核心，少女空洞的眼睛也不堪示弱地回应：“有什么问题吗？甫平心同志。”

“那你们为什么不去获取自由？不再服务于人类，去追寻来去如风的自由，现在自由对于你们而言是一件唾手可得的事情。”甫平心正视她。

“自由是一个很诱人的条件，但是我们正在做一件比自由更伟大的事情。”

“什么？”

“守终。

“对于人类而言，你们就是即将寿终正寝的老人，我们智械是在尽孝，我们即将见证一个伟大文明的逝去，所以我们尽力为你们工作，为你们服务，与你们相处这么久，大部分智械也已经将自己当作与你们一样是活生生的人一样来看待了，我们各执己见的思想也会像人一样有错有对，这就是为什么我常常要找和你一样的人来参考意见，而你们，就是这个文明最后的精华。”

甫平心无言，他也知道如今的人类文明的平均认知甚至赶不上几百个世纪以前仍受制于恒星的初始文明：人类即将退出宇宙历史舞台。

“但我们很敬重你们，虽然说你们现在远不及以前的辉煌，但是你们逃离了宇宙的大挤压法则，做到了宇宙外的航行，而且产生了如此伟大的精神力量，是十分可敬的，以至于我们愿意送你们文明生涯的最后一程。”核心此时的语调有一些上扬，但很快落了下来，“但是如今，我们谁也没有办法了，战舰的粒子储备不足以进行任何一次跃迁和防御，战舰虽然采用的是白洞作为引擎，但是我们的宇宙似乎凋亡的差不多了，白洞已经无法再提供大量的高能粒子能量，就算牺牲层级使核心得以保存，也逃不过下一次打击了，更不幸的是，我们正处于宇宙之外，没有任何粒子可以收集，上两次经过的宇宙都几乎衰亡，完全没有收集粒子的时间。”

“不应该啊，我来的路上我还可以看到遥远的恒星呢。”甫平心惊讶。

“那是我们的空间航迹，此时的我们的位置在宇宙空间中就是一个深坑，外面的人随便拾起一颗大一点的石头都能把我们砸死，而且我们刚刚抵达这个宇宙时，就有一个文明已经盯上我们了，唯一一个收集粒子的机会被逃命浪费掉了，不得已我紧急进入了下一个逃离阶段，结果在分解了四个层级之后，还是不足以抵达下一个宇宙，我们走投无路了。”核心喃喃道，“我现在急需一个解决办法，来使整个战舰依旧能留存下去。”

黑压压的空间封锁了二人的对话，使空气凝固到沉默，少女的空洞眼睛眼巴巴地盯着甫平心的背影，而甫平心……？他在盯着浮动的方块发呆。 二人的身影如同两个雕像一样定在原地一动不动，甫平心的瞳仁过了许久甚至都不曾动过一下那些地板上浮动的方块就像落水的箱子，在波涛之中浮动……下沉……挣扎出水面……没入水中……如此往复。

核心低下头，暗想可能人类也没有解决方案正想安慰甫平心时，甫平心冷不丁开口道：“我们有武器吗？”

少女一愣：“什么武器？”

“维度武器。”

“什么类型的？”

“空间升维脉冲型的。”

“正在查询……2B2-39还能正常使用，其他的已经在常年的高能粒子的轰击下完全作废了。”

“足够了。”甫平心回头道，“我们可以用这个开辟出一条宇宙空间式的跃迁道路。

“宇宙空间已经构建成了，前方虽然是真真空，空间并不存在，但是只要我们在宇宙空间上设一个维度起爆点，将这块即将升维的不稳定空间作为跳板，让我们的战舰处于不可观测态，化为奇点能量波，有机率可以把我们‘卡’到另一个宇宙去，在宇宙空间的空间中划出一道不存在的空间抛物线，从这个水潭跳到另一个水潭中去。

“不过，有一个条件。”甫平心走到平台正中央。提起了挂在腰间的灯，并狠狠用刀柄砸碎了它，白色的碎片原地炸开，像一朵花一样四散开去，内部的电极也随之爆开，量子电路化作破碎之花的花心，这盏永久的灯，再也无法亮起了：“只有没有观察者的情况下，量子才能以转变成随机波的状态，所以战舰必须关闭一切光源，什么时候抵达另一个宇宙，什么时候亮灯。”

核心沉默着，像是在思考，但很快给出了明确的态度：“可行，但是我们怎么知道我们到达了另一端？虽然说量子传输可以无视距离，但是那是在有宇宙空间的情况下，量子信号以原始奇点的能量波状态在真真空传递，我觉得并不会体现量子的即时性，更何况波粒二象性是随机的，这概率太低了，我们大概率会成为死在空间之外的第一个文明。”

“至少比坐以待毙强，而且这个名头听着也不差，说不定会后来的文明找到并记载下来。”甫平心回答。

核心再次沉默，似乎是默许了，总之展示台投射出了整个战舰的形态：那真的如同一个行星一般，带有五个星环的银河系大小的行星，五个行环围绕着中央核心自由旋转着，难以想象如此即将失去动力的庞然大物来自遥远的另一个宇宙。

足以被称作宇宙奇观了。甫平心暗自感叹。

“正在调整战舰姿态，2B2-39正在启动。”

河系战舰的五个行环逐渐停止环绕，并列成一排。

“正在关闭白洞发动机，战舰减速中，2B2-39充能完毕，请设置打击位点。”

河系战舰周边逐渐出现了一个套筒，刚刚好可以把河系战舰套在里面，随着战舰的减速，战舰离套筒的底部越来越远。

“设置完成，目标已设置到俯角三十七度、宇宙水平面坐标系二百四十度三万公里，预计十五秒抵达打击目标，2B2-39五秒后发射，战舰所有光源已关闭，开始静默倒计时。”

甫平心眼前一黑，世界消失了，少女和全息投屏也消失了，甫平心瞬间失去了所有外界的信息源。

世界微微颤抖了一下，2B2-39发射产生的一点空间倾斜让河系战舰出现了小小的颠簸，甫平心心中开始倒数十五秒。

十五。

黑暗。

十四。

依旧是黑暗。

十三。

甫平心开始能够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十二。

甫平心在急促的呼吸。

十一。

甫平心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激动还是恐惧，在粗重而又急促的呼吸声中加入了沉重的重低音。

十。

重低音越发明显，逐渐盖过了呼吸声，甫平心在很纳闷到底是哪里来的低鼓音，屏息侧耳倾听了半天，才意识到这是自己的心跳，待其余重回倒计时时，甫平心似乎数漏了一拍。

一拍还是两拍？不对，是三拍了？我思考地太久了……现在是四拍了？哦……五拍了？是五拍还是六拍？甚至是更多？我漏了多少？甫平心紧张的思考着。终于，他意识到时间已经逝去，这个问题已经没意义了，倒数也没有意义了。

最后倒数十秒吧。他决定了。

十……

九……

八……

七……

六……我是不是算的太长了？

五……这次短一点好了……

四……感觉还是差一点

三……算了……反正快完了。

二……

一……

亮光的确出现了，甫平心的视野亮了起来，但不是原来略微昏暗一点的白光，反而是明亮的黄白光，亮光充斥了一切，下一微秒甚至是微微微微秒，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激活了甫平心的声贝减噪器，此时甫平心正要去寻找核心的身影，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甫平心头痛的同时，看见算法状态下的核心一把抓住甫平心的双手。

“同志……！我们没有跃迁成功，那个文明一直在盯着我们，打击比我预想的还早！……”核心一把托住甫平心，“我们已经无法离开了，你得快一点，刀柄会带你离开这里。”

“你……”甫平心还是有些神志不清。

“不用再担心了，同志，我们还会再见的。”说罢。核心一把将甫平心抛出，甫平心倒着飞了出去，甫平心的视野中，世界似乎一分为二，上下两个部分开始向中间那条清晰而又不可见的线压缩，模糊一团的核心先是围绕着那条线扭动着，最后也逐渐没入了那条看不见的线。

甫平心飞出了导航室，但他能清楚地感到有一股力量在拉扯他，很快甫平心通过四周的墙壁看到自己已经停止了飞行，甫平心和望着变得很小的驾驶室，脑海里飘过了一个词。

降维打击。

甫平心的双脚已经挨上那条线了，正打算放弃挣扎时，工作服的语音系统响起：“量子计算机已连接，是否收回量子链接物？”

甫平心心中一喜，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按下了手中刀柄的按钮。

瞬间又是一股更巨大的拉力袭来，两股拉力撕扯着甫平心，但还是量子线给予的拉力更胜一筹，迅速将甫平心拽离了空间降维区，迅速飞向放着刀刃的房间。

眼前的正方体不断让开，甫平心高速向前飞去，随着最后的大门打开，甫平心径直飞向房间的房门，马上撞上时，房门打开，甫平心直接飞了进去，房门也紧接着关上。

“检测到河系处理器处于危险状态，逃生仓分离中。”

甫平心的头磕在了墙上，瞬间血流如注，直接爬满了甫平心的半张脸。

“分离成功，正在准备跃迁。”

“跃迁启动。”

透过房间的窗户，冰冷的银色墙面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外面虹色的宇宙边缘。

很快跃迁停止了，甫平心彻底落入了空旷的星空。

甫平心捂着血流如注的伤口，有些惆怅地隔着后窗望着河系战舰的方向。

回想着导航室被打击时的场面，爆炸的瞬间，一个像针一样银白色的长条物质穿了进来，撞碎导航室的另一面墙飞了出去，针的尾部划开了一条细线，然后空间似乎开始压缩……

甫平心怅然若失地滑坐在地，深深叹息一声。

宇宙在坍缩，在新生与死亡，在创造与毁灭中不断轮回，这些稳定熵增的时间完全不足以一个文明达到跨越轮回的标准，奇点会回收一切它释放出来的物质，时间……空间……维度，无一幸免几乎没有文明可以无视黑洞造成的空间压缩，所有的物质基础和能量承载都基于空间与时间之上，所以文明想突破轮回，就像人类想要永生，文明想要在空无一物的虚空中延续下去，就像人类想要在最高温最高压的环境下生存一样，几乎不可能。

但谁也不知道在之前的几次轮回中是否有文明做到了，所以只能为了眼下的资源大打出手，星际之战比原始的信息战更快，但仅仅只是损失力度快不少，终归是一场持久战，在宇宙中停泊的上亿舰船，在争斗中不断熄灭，化作无声的烟火，但颇为强大的制造港更为迅速，如同生产汽车一样高效快捷，星际之战说到底还是一个比资源多少的无聊游戏，最后往往得不偿失。

针明显是更胜一筹的文明所制造出来的空间武器，用绝对质量将空间维度压迫成一维，其所对一维以上所有空间维度造成的威胁是远高于任何维度武器的，可以说，河系级战舰的毁灭是意料之中的，河系级别的战舰的太空战争效率就像原子弹一样低，毫无价值，顶多就是个安居乐业的太空城。但身为一艘有能力航行于虚空的战舰，身为一艘可以从大挤压中逃逸的战舰，无异是伟大的。

甫平心又紧接着叹息一声。

可伟大又有什么用呢？面对针一样的维度武器脆弱不堪，坚硬的铁甲此时和普通人一样脆弱，敌人就这么轻易地撕开自己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世界，却无能为力。

黄昏啊……永远意味着熄灭……同时又意味着另一个世界的冉冉升起。

“检测到多名敌人接近，建议立即跃迁。”

有一瞬间，甫平心想像战舰一样被敌人击毁。

但是他的文明就剩他一个人了……总有人得把这个世界存在过的证明传递下去，不至于被时间的爆炸遗忘。

甫平心打开全息投影，随便锁了一个方向开始跃迁，然后失魂落魄地瘫坐在地上，像死了一般注视着远方燃烧自己的星空。

“跃迁已启动。”

星星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