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间看韵律书籍,总会看到一篇《江南曲》,“嫁得瞿塘贾,朝朝误妾期。早知潮有信,嫁与弄潮儿。”因为现在的韵律与古代的韵部已经大相径庭,所以印象相当深刻。这首诗中的儿古语写作兒,按吴语中读作(ni)与期(ki)正好压押。
这首诗是描写怨妇之作,是唐朝李益的代表作品之一。是唐朝中后期著名诗人,他是大历年间十大才子之一。
李益字君虞,陇西狄道人(今甘肃临洮),又姑臧房(今甘肃武威),后迁至洛阳。祖上是魏朝李暠。史载唐朝李渊的祖先就是这位李暠。也就是说他是贵族出身。母亲是四大家族的范阳卢氏。
他是与“诗鬼”李贺并称的诗坛双子星。他是大历时期著名的边塞诗人。他的诗既有盛唐余韵,也有中唐先声。他有十余年的军旅生活体验,诗中有豪情壮志。《边塞曲》说:“伏波惟愿裹尸还,定远何须生入关。莫遣只轮归海窟,仍留一箭射天山。”
他既能知道边地生活的艰辛,又能体会到兵士对家乡的思念。《夜上受降城闻笛》中写道:“回乐烽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
他尤其擅长七绝,诗风雄健明快。充分运用融景与情的描写来抒发表达感情,诗风含蓄深刻。
继而他在一首诗《写情》中写道:“水纹珍簟思悠悠,千里佳期一夕休。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日下西楼。”
很难知道他这首诗写于什么时候,到底写的是别人还是他自己。仿似是抒发自身的情怀,一个失恋的人对遥远的恋人爽约有深深的怨念。读罢此诗,你一定认为他是一个深情痴心而受伤之人,但是关于他的记载却是正好相反,他分明是伤害别人辜负别人的,却又写得这么无辜痛苦。这大概文人的通病,文是一回事,人是一回事,不可全信诗文。
《霍小玉传》记载了关于他的故事,那是八年之约的故事。
李益少年已有才名,时谓无双。在二十岁那年考中进士。他出生于天宝年间,如今是大历初年,代宗当政。按照当时的规定必须复试选拔,才能分配官职,是要到吏部报考的。他六月到达长安,住在新昌里。
他本贵族出身,年轻又有才华。正所谓才子佳人,一心想要找个美女做为配偶,未能如愿。四处厚赂托媒,央求媒人鲍十一娘,让她寻觅佳人。
霍小玉的母亲净持。是霍王府的丫环,因被玄宗时霍王李晖庞幸生下了女儿。就是霍小玉。
唐高祖李渊共有二十二子,最有名气的前五子,李元轨只是他的十四子。因为参与李元贞的谋反被杀,后来被平反。李晖是李元轨的曾孙继承爵位。他本无心于朝政,没想到安史之乱勉强上战场死于乱军之中。
树倒猢狲散,加上净持母女只是庶出,受不到待见。霍王府人给了她们一部分钱,把她们赶了出去,住在了胜业坊古寺旁。她们改做郑姓。为了维持生计,小玉只能做个青倌人。所谓青倌人就是风月场所中只卖艺不卖身的娼妓。
李益年少才俊,前途一片光明。又是声名在外,小玉早就耳闻。她本身也读诗书,特别是李益的“开帘风动竹,疑是故人来。”让她念念不忘。
鲍十一娘乘机穿针引线,让李益与霍小玉走在一起。然而霍小玉心中有数,不过是暂时的恩爱哪会长久,奈何深情之人偏有痴情之处。
两人在一起后,霍小玉眉头紧锁,心中惆怅,忍不住叹息流下泪来。
李益问道:“美人为何流泪?”
小玉说:“我出身不好,自知配不上你。靠着一点姿色讨得你的欢心,将来只怕会轻易受到抛弃。如何让我不悲伤流泪。”
那李益听到这话赶紧赌咒发誓,必然要爱她到永远。男人的把戏发挥到极致,甜言蜜语全都搬出来。说到动情处,连自己都把持不住。看小玉还有点不信,更要加大力度。说道要是不信,你拿出白绢来,我把盟誓写下来。
小玉实诚,赶紧让人拿出白绢。还得说是李益才思过人,出口成章。刷刷刷几下大笔一挥而就,字字引谕山河,指诚日月。句句海枯石烂,永不变心。写好后,又吩咐放在宝箱里好好保存,将来看看是否应验。
就这样两人恩恩爱爱,形影不离的过了两年。
第三年,李益通过复试,委派为郑县主簿。四月里即将上任,顺道回洛阳探亲。
临走之时,两人依依不舍。霍小玉更加不放心:“你的身份,我是不能与你般配。何况你有严母在堂,家中也没有妻子。我也不存有任何的期望。我只有一个请求:我今年十八,你今年二十二。等你三十岁到而立之年,任你娶名门贵族中女子,我绝不干涉。只愿能与你有八年的恩爱,这八年我们把一辈子过完。到那时我就落发为尼,青灯古佛为伴,我愿足矣。你是否能答应?”
小玉说完。李益说道,我是发过誓的与你白头到老。你耐心等待我八月就来接你。
李益到郑县没十天就请假回去探亲。人还没到家,母亲就给他安排了一桩婚事,要娶卢姓家族女子为妻。他不敢反抗,没有任何的反对意见。
卢家本是名门大族,结婚要李家准备上百万的彩礼,否则不能成婚。虽说李家门第是高,却不是很富裕。于是李益利用这段时间全国各地的找亲戚朋友借贷筹备彩礼,错过了与小玉的约定。李益不但不给小玉任何的消息,更是让长安的朋友替他隐瞒消息。
再说小玉,她在家中满心期待着李益回来,谁知一直杳无音信。没办法,只有托人多方打听。李益家的那些亲戚朋友也不说实话,只瞒着她一个人。
时间长了,小玉这头苦苦等待,害起病来。一来没有心思营生,家中吃喝用度也就没有着落。二来多方找人打听也是费钱,常常接济不上。为了生活把紫玉钗当了做了十二万钱,又托人寻找李益。
再说李益凑够了钱,就回到郑县。但是他要娶的卢氏人在长安,于是他又回到了长安。当知道小玉的情况以后,他千方百计地躲着小玉,不让她知道他已回出安。他的一个表兄弟崔允明平日里与小玉交好,实在是看不惯李益的这种做法,于是,就把这件事一五一十都告诉了小玉。
小玉怎么也不相信,曾经立好盟誓的人会真的这么绝情。但是日子一天天过去,由不得她不相信。最终她病倒了,而且是不见好的那种。
李益虽然知道这件事,就是不见小玉。即将与卢氏结婚的他,无论如何不能见小玉,让她坏了自己的大好婚姻。
他们的事在长安城中传得沸沸扬扬,人们都说李益薄情寡义,对一个这么痴心而又病入膏肓的人居然一面都不愿意见。
有一位身穿黄衫的侠客知道了这件事,于是故意接近李益,用计把他哄骗到兴业坊附近。他心中有愧,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去再往里面走一步。
黄衫侠客见此情形,不由分说拖着他往小玉住处而去。最后架着他来到小玉住处。
小玉已经气若游丝,知道了他来。勉强从病床上爬起,把自己打扮得同刚见面时一样美丽。她绝不能失了这最后的体面。然而最终她还是没忍住,见到这个负心郎还是含怒凝视,斜视了他良久。最后痛斥了他一番死在了母亲净持的怀抱里。
临死之际,怨念丛生,不能释怀,她恨恨地对李益说:“李君李君,今日永别。我死之后,必为厉鬼。使君妻妾,终日不安。”
小玉已死,李益心中难免愧疚,少不得大哭祭拜一场。一个月后与卢氏女拜堂成亲。
只是从此以后,李益性情大变,总是疑神疑鬼。每次从外回来总是会看见一个年青男子与卢氏约会,等到寻找时又找不到。还看见有人给卢氏送礼物,只是卢氏也说不清楚是谁送的。李益开始动手毒打卢氏,一发不可收拾。最后休弃了卢氏。
再后来,他与家中丫环产生了感情,却始终猜疑和妒忌。等到娶了一个名妓营十一娘,经常恐吓她,让她不得背叛他。出去之时放心不下,让营十一娘躺在床上,用一个大的浴盆盖住,周围贴上封条。等到回来之时,一定要仔细检查是否如故,才会放她出来。
真的是叛人者亦怕人叛之也。
这则传奇故事是唐朝蒋防所作,记于《太平广记》卷487。关于这传奇故事是真是假说法不一。
相信者认为蒋防是唐朝人,与李益同朝为仕。书中的时间与活动地点确凿无误。
书中的那句“开帘风动竹,疑是故人来”也确实是李益所作。
清朝的大学问家徐松,奉命主持编写《全唐文》。花了四十年时间史志《唐两京城坊考》,总结了从唐到清对长安和洛阳的研究,书中多次引用《霍小玉传》。
特别是《旧唐书·李益传》说他:“多猜忌,防闲妻妾,过为苛酷。”
柳宗元也说他:“少有癖疾,以故不得用。”
而不信者认为:这篇文章中关于李益生平地方,多与史书不合。霍小玉本姓李。书中说李与霍不仅有盟约还要结婚的。唐代的法律,若是同姓为婚要徒二年。另外李益在郑县任上两次请假,均超过一百。唐朝规定,如果在职官员假期超过一百天,是要停职的。
还有唐代传奇大都是结尾处要么交代故事的来源,要么是发一通议论。可这篇文章统统没有。更多的像是“牛李朋党”之争的产物。
蒋防是与元稹、李绅关系密切,而李益是与李逢吉、令狐楚关系密切。唐宪宗末年,元稹、李绅与令狐楚关系恶劣。元和末,长庆初。元稹与李绅乘令狐楚贬谪在外,排挤李益。蒋防当然要首当其冲,大力排挤李益。把李益塑造成一个负心薄情的形象。而故意写错一些小小的细节,无迹可寻。至于当事人要找茬也找不到啦。
其实至于里面的是非曲折,是否有杜撰成分,已经不得而知。一件事情非当事人不能说清楚,而况立场不同,说的也就不同。即使是当事人,也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为自己诉说。
从今日出土的文献记载上,有些姓名地点官职统统一样,至于霍小玉之事,倒是未有记录。只是在李益的墓志铭上记载得挺有意思:李益与卢氏感情是很好的。这样讲唐传奇里果然有作者刻意杜撰,添油加醋成分。是否可信?
唐朝自安史之乱后,长安城经过一场血与火的洗礼,大部分文献都已丢失。至于唐朝后期的人物事件大部分都来自家族墓志铭。墓志铭这东西未免有修饰成分。哪个家族会在里面讲家里祖先不是个东西,至于帮忙写的人更加慎重。
关于这段故事真邪,假耶?假耶,真耶!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终于窥视到了人心,无论是书里书外的。
后世之朝有一个叫汤显祖的编剧不喜欢霍小玉有这么悲痛的结局。于是根据霍小玉传改编成有名的《紫钗记》,安排了一个大团圆的结局。
现实中的我们总愿意相信人间自有真情在,在戏文中,把美好的事物安排给那些历经苦难的人。让他们有一个美好的结局。就像是童话故事一样,后来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可是这是个现实世界。不是嘛!
可悲的是李益居然活到八十多岁,在后来将近一甲子的时光里他物质生活并不馈乏,只是这样的日子他日日饱受心灵的折磨,无形之中霍小玉的魂灵一直缠绕着他,不曾放手,直到生命最后那刻。
她的盟誓从未改变,真是爱之深恨之切。若是泉下有知,李君一辈子不得安生,当是大为宽慰:后来知道你活得不好,我就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