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东日记(六)离别的站台

今日更文,我酝酿了很久,只想讲一个善良姑娘的坎坷故事,真心希望她能永远幸福。


背着鼓鼓囊囊的行李,手里还拖着24寸大行李箱,瘦小的月儿迎着寒风,在火车站入站口痴痴等待。站内广播响起:“k2816次列车即将到站,请乘客做好检票准备……”

眼看着检票口人群越来越少,月儿最终也没有等来那辆白色电轿车,满脸落寞的她,失望地收拾行囊,不甘心地走过安检,坐上了南下的列车。


月儿是谁?

月儿属兔,比我大四岁,是我家二楼201的长租客,苍白的脸上有两个浅浅的梨涡,笑起来甜甜的,大而无辜的眼睛、瘦弱的身躯,温柔的性格,惹人生怜。

那年八月底,我正在家中手洗一些贴身衣物,她看到门口贴的“房屋出租”告示,按响了我家门铃。我领着她逐层看房,不像其他的租客问这问那,漫天砍价,她只是淡淡的说:“环境挺好,我回去考虑一下。”说完后,就离开了我家。

我落寞地继续洗衣服,心想:这个人不太积极,估计不会再来了。刚把衣物晾晒在阳台,门铃再次响起:“房东,在吗?我现在搬过来住。”

“好,等一下,我现在去给你开门。” 顾不得擦干手上的水珠,我慌忙跑下楼,迎接租客,毕竟来者皆是“财”,咱得热心迎接。

月儿搬了整整一个下午,锅碗瓢盆、小桌小凳应有尽有,晚上她带回来两个可爱的小姑娘,我好奇地打量:同样的身高,同样皮肤白皙、扎着高高的马尾,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鼻子和嘴巴却大不相同,“她俩是双胞胎吗?”我忍不住问。

“是双胞胎,长的不太一样。”月儿呵呵笑着回答。

“可正常,她俩应该是异卵双胞胎,所以外貌不像。小朋友,恁俩几岁了?”我低声问。

一个小孩怯怯地回答:“六岁……”

我真羡慕双胞胎家庭,更羡慕两个闺女家庭,所以给她们送了一些饼干、糖果作为欢迎。从那之后,月儿一家三口便在出租屋安营扎寨。


月儿找工作

闺女看到两个小姐姐,天天黏着玩耍,好不快乐。一来二去,我和月儿也熟稔了起来。

那天月儿主动上门,求我帮忙:“俩孩子该上幼儿园了,我暂时也没有工作,你能帮我找一份,既能接送孩子又能学点东西的工作吗?”这个有点难度的要求,别人听到肯定会果断拒绝,可我是老师,接触的人都是教育工作者,开学在即,朋友圈里铺天盖地的幼儿园教师招聘启事,不正适合她吗?我帮她咨询了附近的三个幼儿园,第二天一大早,她忐忑不安地带着俩娃去面试,晚上回来时激动地告诉我,她被长青幼儿园录取了!院长人老好了,还免去俩孩子一半的学费,她可以边上班、边带娃,两不耽误,听闻此消息,我也开心了一宿,帮助别人快乐自己嘛!

往后的日子里,月儿老老实实地7点上班,6点下班,三餐直接在幼儿园里解决。遇到六一儿童节,需要布置教室、排练节目时,她总是拼尽所能、不知疲倦地剪纸、绘画、跳舞。年终,园长表彰她的努力,还给她封了一个大大的红包,拆开一看,嘿,竟然有1000元,月儿欢呼雀跃,带着俩娃去童装店买了一身新行头,吃了一顿大餐,好不快活。

初春,月儿拉着我,悄悄地问:“幼儿园统一办保育员证,交600元,我需不需要办个?”

“肯定要办!有个证在哪里都好使,你只管办,钱不够我借给你。”

“不用不用,我没咋上过学,拿不定主意,就想先问问你。”月儿拉着衣角,不好意思地说。

一个月后,月儿拿着崭新的红皮证书回家了,我真心为她感到高兴,忙提着水果去祝贺她。

这样积极乐观的月儿,背后也有一段难以启齿的婚姻,让她有苦难言,默默无闻地独自承受。


月儿的家

老话说:“大年二十八,家家贴嘎嘎。”临近年底,我们全家动员,扶梯子、递浆糊、贴对联、换灯笼,别的租户早已收拾利落,回到老家家人团聚去了,独独剩下了月儿一户。

我疑惑地上前询问:“你不回家过年吗?”月儿拘谨地解释:“家里老冷,今年不回去了……”这一句搪塞的话,并没有打消我的疑虑,想起她在我家住了快半年,竟没见过一次她老公,难道是离婚了?唉,离婚再带俩孩子,日子过着太苦了!

二十九那天,一辆黑色尼桑停在了楼下,陌生的男人对着二楼大喊:“小一,小南(月儿俩闺女的名字)回家了啊!”俩孩子活蹦乱跳地下楼,月儿在后边叮嘱着种种注意事项。见此情景,我忙搭茬:“你老公来接你回家过年吗?”月儿笑着不语,站在门口,挥手告别俩孩子,闷声不响地上楼了。

大年初一到十五,月儿像一只安静的小猫,蜷缩在冰冷的出租屋内,从不出门。偶尔传出来音乐播放器的声音,提醒着我,她的存在。

出嫁后的女人,婚后过得不如意,过年却不能回娘家,漂泊在外,无家可归!这算哪门子优良传统啊!每次想起月儿独自过年、形影自怜的场景,我总会忍不住批判一通老传统。

坚强的月儿从不轻易向她人吐露真心,若不是春日的一场矛盾,我怎会知道她所遭受的痛苦和折磨呢?

阳春三月,河岸边的金柳柔柔地在水面上招摇,桐树嫩嫩的花苞,提醒着春日的来到。我和月儿相约周末一起去沙滩公园游玩,猝不及防的一件事却打消了整个出行计划……

熟悉的尼桑开来,陌生的男人不清不楚地咒骂,顺手从车上推下来一个十来岁、胖乎乎的男孩,男孩胳膊和膝盖磕在了台阶上,疼的哇哇大哭,男人却毫不心疼,站在楼下像疯狗般吼叫着:“某某月,我把你的好大儿送来了,以后你自己养,我不管了!”咬完便扬长而去,徒留下哭红了眼的月儿和男孩。

我帮男孩上好药,小心地问他:“刚才那个男人是谁?”

“我爸,他说让我来找俺妈。”男孩噙着泪水,默默地回答。

“噢,月儿是你妈妈,对吗?”

“是的。”

月儿焦急地在阳台上打电话,听得出来,她十分的愤怒,歇斯底里地吼叫着,可对方死缠烂打,非得让月儿回家才肯罢休,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月儿立即带着男孩回到了老家。


月儿的故事

周一,月儿没有回来,俩姑娘请假一天,中午和晚上我给她们端的饭。周二上午,月儿鼻青脸肿地回来了,赶出去俩姑娘,她一个人重重地反锁了门,趴在床上伤心欲绝地哭了半天……

不忍看到她难过的样子,晚上时,我端了一碗刚下好的饸烙面,敲开了月儿紧锁的房门。

“月儿,吃点吧!天塌下来也得吃饭啊!”我耐心劝她。

“我不吃,你端走吧。”月儿红肿着双眼,瘫软地躺在床上。

本着“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的原则,我劝月儿有事和家人说开,踏踏实实过日子,毕竟三个孩子在那里摆着,为了孩子,能过且过。

月儿挣扎着坐了起来,娓娓道出了她的故事:

她在20岁那年,经人介绍,认识了邻村的老公,老公家里离街上很近,公公经营着一家肉铺,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相识不到半年,家人便催着俩人仓促完婚,婚后一年,诞下了儿子以后,托付好幼小的儿子,小夫妻奔赴到浙江服装厂,打起了工。月儿手特别巧,学东西也快,靠着熟练的打板裁剪技术,很快成了厂里骨干,工资过万,月儿幻想再辛苦干两年,有朝一日和老公在老家市区置办一套房产,把孩子接到城里上学,月儿沉浸在美好的梦里,善良的她把工资交给老公保管,丝毫没有意识到危机的到来。

月儿的老公,前几年在厂里拉货,倒也是安分守己,后来认识了当地一些狐朋狗友后,渐渐走上了不归路。

月儿怀了二胎,还是双胞胎,身子笨重的她提出了辞职,老公把她送回家后,一个人又回到了服装厂,生孩子需要钱,月儿想着:干了四五年,怎么着也存够二三十万了?问老公要钱,却反复推脱,不是以钱存了定期,暂时取不出来为理由,就是撒谎说借给朋友了,月儿没有多想,毕竟自己手里还有小几万的积蓄,足够在家花一阵子,何况这胎,她儿女双全,人生圆满,亲戚们祝贺的份子钱还在自己手里,怕什么呢!

两年后,月儿的老公半夜偷着摸着回来,月儿察觉到不对,问他上班好好的怎么回来呢,却平白遭到了一顿毒打。随后远方的债主纷纷讨上门来,月儿说那一年她天天如惊弓之鸟,手机不敢开机,害怕讨债电话的骚扰,因为这个不争气的老公沾染上了赌博,赌尽了家中所有的钱财!更为可气的时,他趁月儿不注意,偷偷变卖了结婚时的金首饰,月儿失望至极,看着眼前扶不起来的阿斗,提出了离婚。

“离婚,门都没有!”男人粗暴的巴掌下来,这一巴掌,打断了月儿所有的幻想,认清现实的她愤怒地拉起两个三岁孩子,住在了娘家,发誓永不回那个凋零的家。

住在娘家,毕竟不是长法,兄弟媳妇看月儿好欺负,天天鼻子不是、眼睛不是地甩脸子。老公打牌输钱了,大摇大摆地跑到月儿家要钱,要强的月儿万般无奈,辞别了老家的工作,带着俩孩子躲老公进了城……

拜老公所赐,月儿年纪轻轻,就背负了一身债务,不幸被列入了老赖黑名单,发工资用的银行卡,是好友办的,平时吃穿用度,全靠娘家接济,月儿哽咽着讲完了生活的苦,坐在一旁的我几次落泪。

“那你和他离婚了吗?”

“没有,他不签字,硬耗着,已经三年了,我没办法。”

“婚姻法有规定,三年不在一起生活的话,你可以去法院起诉啊!”我劝月儿去法院,早日结束这一段悲哀的婚姻。

月儿苦笑着,没有吭声,我劝她想开点,先吃完饭,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月儿的新男友

熬过了严冬,一定会看到温暖的春天吗?月儿很快认识了一个男人,一个开着白色大阳电轿车的城市男人,旁人看来又是一段一言难尽的爱情,但月儿的眼里又重新焕发出了光彩……

四月十六是月儿的生日,那天我们很早就睡了,第二天清晨公公开门时,发现大门没上锁,谨慎地叮嘱我查监控,看看有没有物品丢失,巡着回放时间轴,我看到:半夜一点,一个腿脚不方便的男人,抱着一大束玫瑰花,一瘸一拐地进了201房间,随后月儿喜笑颜开地送走了他,结果忘记关大门。发现这一秘密后,我压在了心里,没有告诉任何人,柔弱的月儿有人疼,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呢!

随后的日子里,每天晚上,有一辆白色电车,雷打不动地停在我家门口,月儿和孩子们依依不舍地下车告别,上楼时,双手还提着男人送的礼物。

那天婆婆神秘地告诉我:“你看到外边停的那车吗?那个男人戴个眼镜,成天来接送201呢!”

“我也看见了,那有啥,多正常了。”

“那俩人好了,201估计不会住长久了。”婆婆惋惜地哀叹。

是啊,月儿要和这个男人好了,估计就会再婚,搬到宽敞的大套房里吧!不会再留恋这小套间了。到时,我又该发招租信息了,我的心里隐隐有了担忧。

暑假一过,月儿果然对我提出了退租,而且是越快越好,因为瘸腿男人已经在某个小区为她租好了学区房,我想劝她再婚找个健康人,观察观察再搬走,但月儿坚定的眼神告诉我:她认定这个男人了!退过押金,验收过房子后,月儿便离开了我的世界。

后来看月儿的朋友圈,发现她辞去了幼儿园的工作,专心在家当起了全职太太。翻过年,偶然逛超市时,我遇到了她,找到了一份超市营业员的工作。今年托她帮我抢购一份畅销的水果时,她又落寞地告诉我准备要换新工作。


尾声

又是一年暑假至,月儿那日发朋友圈:“告别了这个伤心的城市,离开流泪的站台,我好不舍……”我忙打电话询问她怎么回事,她说结束了一段感情,准备南下打工,渴望那个戴眼镜的瘸腿男人能来挽留一次,哪怕是一次,她也会毅然决然地留下来,但一年多的感情终究如河面上的浮萍,经不起风吹雨打,那个男人,在月儿登上列车前,频频回头时,始终没有出现。月儿自此孤独地离开了伤心的城市,去开启一段不得而知的人生。

月儿啊月儿,你那么的善良、坚强,却屡次遇人不淑,真为你感到不值!希望再次归来,迎接你的不是哭泣的站台,而是人世间所有的美好与欢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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