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秋把最后一碟清炒时蔬摆上餐桌时,挂钟的指针刚划过七点。
厨房的抽油烟机还在嗡嗡响,她伸手去关,余光瞥见客厅茶几上摊开的公文包——陈默的笔记本电脑开着,屏幕亮着未读的邮件提示,旁边放着半凉的咖啡杯,杯壁凝着的水珠在木纹上洇出小片水痕。
“默哥,”她扯了扯围裙带子,声音轻得像片羽毛,“饭好了。”
陈默从书房探出头,眼镜滑到鼻尖,眼下青黑一片:“放着吧,我回个邮件就吃。”
林秋望着他弓着的背,突然想起七年前的情人节。那时他刚升职,捧着束蓝玫瑰站在出租屋门口,西装裤脚沾着雪渣:“秋秋,以后每年今天,我都给你煮长寿面。”
而现在,他的西装裤脚永远沾着写字楼的中央空调冷气,长寿面变成了外卖软件里的“随便点”,连“随便”两个字都懒得说。
她低头扒拉着碗里的米饭。清炒时蔬是她凌晨五点去早市挑的嫩菜心,排骨藕汤煨了三小时,汤面上浮着的枸杞是她特意选的宁夏中宁产的——这些,陈默永远不会知道。
“秋秋,”陈默的声音从书房飘过来,“我那件灰色衬衫放哪了?”
“洗衣机里。”林秋指了指阳台,“我刚晾的。”
“哦。”
对话结束得像被按了静音键。林秋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阳台,突然想起上个月他生日。她订了旋转餐厅,提前半个月学做提拉米苏,蛋糕上的“35”字样用草莓酱描了七遍。结果陈默在餐厅坐了半小时,接了三个工作电话,最后说:“下次吧,今天实在走不开。”
那天她没哭,只是把没吃完的提拉米苏装在保鲜盒里,放进冰箱最深处。
“叮咚——”
手机在餐桌上震动。是闺蜜小棠的消息:“今晚老地方,我带了新到的梅酒。”
林秋盯着屏幕,拇指在“去”和“不去”之间来回划动。窗外的梧桐叶沙沙响,她想起上周家庭聚会,小棠的丈夫给她剥虾,剥了满满一碗放在她手边;想起隔壁张姐的老公,每天早晨雷打不动送热豆浆;想起陈默刚恋爱时,会蹲在她公司楼下等两小时,只为给她送把伞。
“我不去了。”她回消息,“家里有事。”
放下手机,她起身去收碗筷。陈默的碗里还剩小半碗汤,浮着的枸杞黏在碗壁上,像颗颗凝固的血珠。
她蹲在洗碗池前,热水烫得指尖发红。突然听见阳台传来响动,陈默举着件衬衫过来:“秋秋,这件衬衫的线开了,你帮我缝两针?”
林秋接过衬衫。袖口处的针脚歪歪扭扭,是她去年帮他缝的——那时他还笑着说:“我家秋秋手真巧,比我妈强多了。”
“我找不着顶针。”她抬头。
陈默摸了摸后颈:“我书房有个铁盒,可能......”
“不用了。”林秋把衬衫叠好,“明天我送去干洗。”
他没再说话,转身回了书房。林秋望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昨天整理衣柜时,在他西装内袋里摸到的东西——是张酒店房卡,日期是上周三,和她发烧住院的日子分毫不差。
那天她在医院输了整宿液,手机静音,他的消息只有一句:“我在加班。”
而房卡上的酒店,是她提过“环境很好,适合出差住”的那家。
“秋秋?”
陈默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林秋慌忙把房卡塞进衬衫口袋,转身时撞翻了洗碗池旁的盐罐。白色的颗粒撒了一地,像落了层薄雪。
“我来扫。”陈默拿了扫帚。
林秋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眼前的景象陌生得可怕。这个和她同床共枕七年的男人,他的动作、他的声音、他看她的眼神,都像隔了层毛玻璃。
“不用了。”她弯腰去捡盐粒,“我自己来。”
陈默的扫帚停在半空。他望着她蹲在地上的背影,喉结动了动:“秋秋,我最近......项目压力大。”
林秋没抬头。她捡起最后一粒盐,放进调料罐。咸涩的味道漫进鼻腔,像极了她此刻的心情。
“我知道。”她说。
那天晚上,林秋躺在床的另一侧。陈默的呼噜声从身上传来,她数着秒针,数到三千六百下时,他突然翻身,手臂搭在她腰上。
“秋秋,”他的声音带着酒气,“明天周末,我们去吃火锅吧?”
林秋望着天花板上的月光。她想起三个月前他说“火锅太辣,伤胃”,两个月前说“在家煮面就行”,一个月前说“最近减肥,不吃晚饭”。
“好。”她轻声说。
陈默的手臂收紧了些。林秋能感觉到他的体温透过睡衣渗进来,可那温度像块冰,冻得她心口发疼。
她想起婚礼上,他说:“我会用一辈子,让你觉得嫁给我是最幸运的事。”
而现在,她只觉得,最幸运的事,是还能在沉默里,保留一点期待。
凌晨三点,林秋起夜时看见客厅的灯还亮着。陈默坐在沙发上,电脑屏幕的光映着他苍白的脸。她凑近一看,是他大学时的相册——照片里的他穿着白衬衫,站在樱花树下,身边是个扎马尾的姑娘,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
“那是我前女友。”陈默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像砂纸,“她总说我煮的面太咸。”
林秋的手悬在开关上方。她想起陈默煮的面,确实总比她咸两勺。
“后来她出国了。”陈默关了电脑,“我以为,找个会做饭的,就能把日子过踏实。”
林秋望着他发红的眼眶,突然明白:
婚姻里最可怕的从来不是争吵。
是你精心准备的晚餐,换不来一句“好吃”;是你生病时的嘘寒问暖,换不来一杯温水;是你藏在细节里的期待,换不来一次认真的回应。
那些没说出口的失望,像滴进棉花里的墨,慢慢晕开,浸透了所有的温暖。
而最残忍的是,你明明知道,却还在等——
等一个“下次”,等一个“偶然”,等一个他终于想起,你也是需要被放在心尖上的人。
窗外的月光漫进来,照在陈默摊开的相册上。林秋轻轻躺回床上,把被子往上拉了拉。
她知道,有些等待,该停了。
就像春天的花不会等冬天,就像候鸟不会等暴雪。
有些失望,该被说破;有些爱,该被重新点燃。
哪怕,那需要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