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从高空俯瞰通元集镇,一条老街沿着秦溪北岸横贯东西。上岸,一条条小巷,从北边蜿蜒而来,汇聚到老街,如骨架般,撑起整个街市。这些小巷,一般以姓氏宗族命名,如张家弄、顾家弄、朱家弄、萧家弄、俞家弄等等。但也有例外,那便是有来历、掌故的。如小镇颇有名气的马坊弄,在当地的志书上就有它的传说,一说是通往法喜寺的马道,也有说是太平军放养军马之所。
通元人一直把这种小巷叫弄堂。“弄”字这里不读“nòng”而读“lòng”。其实不仅仅通元人,估计整个江南地区都这么叫。明代祝允明在他的《前闻记》里说:“今人呼屋下小巷为弄。”,同时其文还注释说,小巷俗称弄唐。所以弄堂也叫“弄唐”。
“唐”这个字,《尔雅·释宫》给它下了“庙中之路谓之唐”的定义。但随着时代的变迁,“唐”作为“路”的这层意义也就渐渐地消散在了穿弄而过的风烟中了。及至今天,人们似乎已想不起这“唐”字到底与江南的小巷还有什么瓜葛或牵连,取而代之的却是另一个一直隐秘于江南民居群内的“堂”。
“堂”原来是对整埭(幢)房子正中间的一至三间正屋的称谓,一般都叫“厅堂”,与大路、小巷无甚关系,但在近现代汉语中,它与建筑学的联系毕竟比“唐”更贴切一些,而且又与“唐”谐音,这样“弄唐”也就演变成了“弄堂”。
在老人的记忆中,最早的马坊弄不宽,不超过一根扁担的长度。弄堂两侧,应该是房屋高低的山(伞)墙、山墙两端略低的水平的厢房后墙檐口或者前后天井的院墙,形成错落有致的立面。对着弄堂,每家至少还开有一扇门户,方便进出。门扇一般采用5~8厘米厚的实心单开木门,以门木轴开启,门面一般刷黑色油漆,久经风吹雨打后都露出了木质。
多少年来,光阴在这里细细地流淌,岁月在这里悄悄地走远。多少通元人就是穿梭在这些狭窄而悠长的弄堂里,度过了他们平凡而又漫长的人生,留下多少个故事,多少个典故,多少个记忆。
诗人戴望舒笔下的雨巷,应该就是此类远离了都市喧哗与浮躁的江南廖寂小弄。石板铺就的长巷,两侧的老屋不知什么年代建造的,靠近路面的是长条丰山黄石垒砌的墙基。随着岁月的沉淀,条石缝里已经长满青苔,正努力从四面八方向条石中央覆盖。间或一二株杂草,或顶着米粒大的野花,从山墙的裂缝挤出,装饰着历经岁月沧桑,已渐成灰黑的白墙。
当然,这是我的臆想与脑补。余生也晚,无由得见,羡慕之余,却不妨在这七夕的烟雨迷蒙中,抱着一点点希望在憧憬中,重访马坊弄。
沧海桑田,小巷已成通衢。只是仍然挂着它的名,更替了石板的水泥路面在细雨的浸润下,湿湿的,还稍微有点滑。此时,手上不适合有伞,因为在寻找那个执伞的幽兰般的女子。
那该是一位黑发披肩、身穿白色长裙的女子,手执一柄素色的油纸伞,光足穿着一双凉鞋,在这烟雨江南的小巷里踽踽独行。 雨水溅湿了她的双脚,洇湿了长裙的下摆,有些碎草残花沾在上面。她轻轻地从身边飘过,渐行渐远,直到巷子深处,方始回首,嫣然一笑。
这种感觉,与初次见她回眸时浅浅笑的那一刹那差相仿佛。虽然那天不是个雨天,地方也不是在雨巷,但是那一刻在我记忆里的总是湿润的。幽兰一样的空灵,幽兰一样的娴静,幽兰一样的芬芳,虽然只是一刹那,但却在记忆里铭上了永恒的印记。
现在想来,多少次午夜梦回的似水年华,或许不过就是三生三世中的某个春去秋来的忧愁而又彷徨的雨日,从弄堂口到弄堂深处的一次不经意的穿越旧梦。
作者的话:童年的故乡,最是乡愁。且行且书,跟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