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唐传》——楔子

原创 秦原（作者笔名） 军哥说易 2022-04-26 09:11

收录于合集#刺唐传17个

元和十年[1]六月初三[2]，寅时一刻[3]。整个长安城还在一片漆黑中，只有秦楼楚馆透出星点的灯火。

门下侍郎平章事[4]、当时实际主持朝廷军务的武元衡[5],半夜仿佛有点头痛睡不着，正在他那座落在静安里[6]的宰相府园子里静思。流言已经满长安的飞窜，他也已有耳闻。另一个宰相[7]张弘靖也对他说起过这事，御史中丞[8]裴度也被扯进了谶语，据说还是一个高人特地遣弟子向他秉述的。国事日非，他想到，但是作为一个宰辅还是要扶大厦于将倾。远处有人在敲更，离上朝还早呢。他又诵了一遍刚刚做的一首五绝：夜久喧暂息，池台惟月明；无因驻清景，日出事还生。恩，日出事还生。

千里之外的郓城，检校工部尚书[9]、平卢节度使[10]李师道，在他的府邸最幽静的偏院中，对着一盏小烛不断跳跃的烛光发呆。这个当时青幽诸军最有势力，动辄数千铁甲开路护身的人，此刻竟然在一个连灯笼也没有的小屋子里，孤身一人坐在桌边。而他脸上则现出一种不该是这样一个其势炙手可热的大人物该有的表情，不知是混合了兴奋，恐惧，激动，欢喜，焦急，忧虑，还带着一丝令人捉摸不透的邪恶。

一直想当淮西节度使[11]但朝廷总是不许的吴元济，此刻也坐在他的府邸里发呆。三十二支粗如儿臂的蜡烛毕剥作响，平时处理军政时站满战将官左的大堂，此刻显得如此空旷。他左手把玩的玉如意已经亮的可以映出他被照的火云般的脸颊，粗壮的脑袋和平时看起来颇为英俊的长鼻显得有点古怪。轻噫了一声，又从面前的铁案上拿起了那封今晚看了数十遍的信。

昆仑的太白山[12]顶，太白天池，清澈凛冽，青黑色的湖光倒映着那刚刚从天边露出一丝清冷的新月。一个须眉皆白的白衣老者正盘坐在湖边的一块大石上，悠长的吐纳呼吸，手指正在飞快的跳动，好像在算着什么。突然喀喇一声，湖面上似乎掠过了什么，老者微闭的眼睛一霎那射出了寒光。一闪而过后，老者长身而起，仰天对着漫天的星辰叹了口气，喃喃的自语，晚了，还是晚了，诶，天意啊。

在杜陵[13]通往长安的官道上，一位白衣男子正骑着一匹白马狂奔，那马与男子已经混为一体，在黑夜中也能看的十分清楚。清脆的蹄音在青石铺成的大路[14]上敲出，得得得得，就像数匹马在狂奔一样，惊醒了不少官道边的人家。那男子好像左手里拿着一根漆黑的短杖，右手举着马策，还在不停的“叱叱”的策马，不管这马已经跑的比宫中的汗血马还快了一倍有余。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一点，再快一点!

这个仲夏后半夜的这个时刻，绝大多数长安的人们，都在沉沉的睡梦中。经历了多年的战乱，辛苦了一天的疲倦，都化作了梦中的微笑。谁也不知道，更不会想到，元和十年年六月初三，这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日子会发生什么。直到快半个时辰后，静安里附近的快半个靖安坊[15]的人们都被一声凄厉的呼声惊醒：

“快来人那！武相国[16]被人杀了啊！”

[1]唐宪宗李纯（778～820）的年号，公元815年。

[2]如无特殊说明，本文所说的日历均为农历计。具体可参见《新唐书天文志》

[3]古代一昼夜划为十二个时辰，又划为一百刻。每个时辰相等于现在的两小时。古人根据中国十二生肖中（地支）来命名各个时辰。以夜半二十三点至一点为子时，一至三点为丑时，三至五点为寅时，依次递推。每刻相当于现在的14.4分钟。本文为方便计时，设每个时辰为八个刻，每一刻时间和现在的一刻相等，并不是唐朝的计时法。

[4]门下省，隋唐时与中书省同掌机要，共议国政，并负责审查诏令，签署章奏，有封驳之权。其长官称侍中，门下侍郎是门下省的副职。“同平章事”则自永淳以后逐渐增多，至肃宗乾元元年(758)以后，成为以他官知政事者的唯一头衔。

[5]唐朝官职分为职、散、勋、爵，本书都是以职官称呼，其他少数情况会有说明。

[6]长安地名。具体参见后文“靖安坊”条注。

[7]唐朝实行群相制。由皇帝指定入政事堂议事，并以本官加带“参知政事”、“参豫朝政”、“同中书门下三品”等名亦为宰相。

[8]御史台副职。唐朝大夫与中丞并置，唯大夫极少除授，仍以中丞为长官。设中丞二人，正四品下。御史中丞即为四品官。监察天下郡国官吏、审计上报的各类文件帐簿等，对三公、九卿有弹劾之权。

[9]检校指诏除（拜官授职）而非正名的加官。工部和礼部为加给外地节度使主要的检校尚书衔。

[10]唐置平卢节度使，亦名淄青节度使。治青州，今山东益都县治，又名青密节度。所领州郡随着中唐的战乱不断改变，到元和年间（也就是本书故事所发生的时间），共领青、淄、莱、齐、登五州，即今山东胶东道北部历城县以东之地，治所移到郓城，即今山东郓县。

[11]淮西节度使原称淮南西道节度使（758年设置），又称淮宁节度使、彰义节度使，元和年间领申州、郑州、蔡州（今河南汝南）、陈州、颍州、亳州、宋州，因朝廷对抗，治所移到蔡州。元和十二年（817年），裴度、李愬平定淮西，生擒吴元济，次年唐宪宗下诏废除淮西节度使。又，按《新唐书 传》，裴度征淮西镇时，淮西领有申州，光州，蔡州。考据其他，此时淮西名义上应领有六州。

[12]太白山现实中位于陕西宝鸡，秦岭北麓,眉县、太白县、周至县三县境内。是我国著名的秦岭山脉的主峰，也是我国大陆东部的第一高峰，海拔3767.2米。在海拔3000米以上有6个高山湖泊，系冰川遗迹之冰斗湖、冰碛湖、冰蚀湖，呈串珠状排列于山顶拔仙台南北。

[13]杜陵是西汉后期宣帝刘询的陵墓，位于陕西省西安市南郊的杜陵原上。陵墓所在地原来是一片高地，僪、浐两河流经此地，汉代旧名“鸿固原”。唐代通往长安的官道从杜陵经过。

[14]唐朝官道主要是土路（严耕望《唐代交通图考》），但杜陵一带因为曾是汉代的帝王陵墓，有不少石板被用作铺路，这在唐人的官道中是比较少见的。

[15]长安城采用严格的里坊制，全城划分为108个坊，里坊大小不一：小坊约1里见方，和传统尺度相似；大坊则成倍于小坊。坊的四周筑高厚的坊墙，有的坊设2门，有的设4门。坊内有宽约15米的东西横街或十字街，再以十字小巷将全坊分成16个地块，由此通向各户，坊里有严格的管理制度。靖安坊位于长安的东南部，前文提到的静安里即在该坊中（隋称里，唐称坊，一说静安里即靖安坊）。

[16]唐朝称呼官员一般都是以朝廷崇衔，武元衡是宰相，故称相国。这在同时期人的诗作中经常可以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