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梨花微雨(璐璐)
六十余年的风与雪,父亲老了,那一双手黯淡了,也合不拢了。
在我的印象中,父亲是一个不善于用语言来表达情感的人,他所说的话很不中听,有时候就像刀子一样戳着心窝子。正因为如此,我们每次受训之后,奶奶都会说:“你爸这人就这样,是刀子嘴豆腐心,他说的话你们可以左耳进右耳出,但那些理儿得记住。”我们倒也听话,便乖乖点头。
也许正是没记住父亲的话,所以才记住了那一双手。
小时候的我是个病秧子,几乎每个星期都要光顾一下学校旁的诊所,护士和他们医生都把我当做常客,屁股上的针眼就像是棋盘上的棋子一样均匀地分布着,手背上更是找不到扎针的地方。也许是针打多了,早已经麻木了,所以当护士拿起针头向我扎来的时候,我比其他小朋友都镇静,不哭,也不闹。而此时的父亲却不镇定了,他用右手按住我的身体,用左手挡住我的眼睛,嘴里还呵斥着:“别乱动,不然你自己一个人走回家!”
对于父亲的话我并没有在意,倒是那一只挡在我眼前的手让我印象深刻:古铜色的手纹路很深,关节处的骨骼高高凸起,像是贫瘠的泥土盖不住凸起小石头。对于这一双并不美的手,我竟看得那么认真,仿佛在注视着自己最喜欢的玩具似的。
打完点滴,只要我精神尚可,父亲是从不会问“好些了吗”或是“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之类的话。他只是搓两下手,把我从地上抱起来,举过头顶,然后用力往后一甩。待我安稳地趴在他的后背之后,便用手紧紧地将我与他捆在一起,大步向家里走去。
静静地趴在父亲的背上,那双大手像蟹钳一样有力地将我夹住,很暖,很安心。这也是我第一次感觉到父亲的手很大,大到可以握住我的两只手,大到可以按住我的身体,挡住我的视线。
小学六年,我在这双大手的守护下慢慢成长。
上初中了,年龄也大了,心也更敏感了。
初一,我第一次挨揍。原因很简单,我用修正液将我同桌的书包进行了完美改造,还当了一回染发师,将那一整瓶白色的液体全泼在了同桌的头上。回到家,父亲二话没说,第一次生生地拽紧我的胳膊,毫不留情地给了我一记耳光,声音是那样得响,似乎整个村子里都听得见。第一次挨揍的我委屈得喘不过气来,冲父亲大喊道:“你凭什么打我?”
“凭什么?凭我是你父亲!”
“我没有你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父亲!”我的话音刚落,父亲的手又高高地举了起来,青筋暴起。我第一次对我的父亲产生了恐惧,哇哇地大哭起来,歇斯底里地喊着:“她说我是你捡来的,我只是教训了一下她,有错吗?你打吧,使劲儿打吧……”
父亲的手突然停在了空中,有些颤抖,就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不知道说什么,不知道做什么。半晌,才慢慢将手放下来。我的眼泪落在了父亲的手背上,划出了一条弯弯曲曲的弧线,那一条弧线一直划到了父亲的心。我又一次认真地看着父亲的手:粗糙,硕大,纹络重叠。
学生时代,我在这双大手的守护下慢慢懂得。
时光在流逝,我已经长大,有了自己的生活。只是生活不易,总是给你意想不到的经历。但不管遇到什么,父亲仍是一句话不说,只是静静地坐在我身边,将那一双硕大的手盖在我的手上,紧紧地握住,很有力量。
当现在再来认真地读父亲的手的时候,才发现父亲的手颜色黯淡了,皮肤松弛了,双手也合不拢了。
一双手,守了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