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毛堂散伙,破柴刀认主
残阳的金辉斜斜切过青峰山腰时,一毛堂的破窗棂正漏着风,顺带卷进几片枯黄的松针,砸在李修远补丁摞补丁的被褥上。
这处挂在半山腰的门派,灰瓦缝里长着三指高的狗尾草,墙皮剥落得像老乞丐的补丁衣裳,唯有门楣上“一毛堂”三个褪漆大字,还透着几分勉强撑起来的派头——只是此刻,连那只赖在厨房门口的瘸腿花猫“煤球”都没了踪影,唯有老槐树“槐大爷”的叶子簌簌落下,砸在满地碎草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李修远揉着惺忪睡眼坐起身,粗布被褥磨得他皮肤生疼。他习惯性地扬声喊:“大师兄!二师兄!师父喊晨练了——” 回应他的只有穿堂而过的风声,以及香案前供果滚落的咕噜声。他跌跌撞撞冲进正厅,只见供着“武林正道”牌位的香案前,孤零零摆着一张草纸和一把乌沉沉的柴刀。
草纸上是师父贾有财歪歪扭扭的字迹:
“徒儿啊,当你看到这张字条时,为师与你大师兄、二师兄已分了行李散伙跑路。从今日起,你便是一毛堂第七代堂主了。另:你藏着米缸底下那三两五钱散碎银子,权当你孝敬师父的养老钱,师父就笑纳了。这把柴刀分与你,莫小觑它——虽说为师拿去过十二家当铺,掌柜的都说最多值十文钱,但据古籍记载,此乃上古神铁所铸,只待有缘人滴血认主。江湖路远,咱们后会有期!”
“老骗子!” 李修远一脚踹在香案上,供果滚了一地。
他想起昨天还见师父偷偷往自己的包袱里塞发霉的麦饼,
大师兄范无多蹲在灶台前啃生红薯,
二师兄钱不剩对着破碗唉声叹气,说门派连买盐的钱都凑不齐——原来全是戏!
这三个没良心的,卷走了他攒了三年的早饭钱,只留了把比王屠户家剁骨刀还破的柴刀。
空荡荡的正厅里,蛛网在梁上轻轻晃动。李修远踢开脚边的破蒲团,颓然坐在门槛上。
寒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吹得他打了个寒颤,目光扫过满院荒草,最终落在手里的柴刀上。刀身黑不溜秋,刃口还有几个豁口,怎么看都像块废铁。
他泄愤似的抄起柴刀挥了两下,谁知刀刚离手,掌心突然一阵刺痛——不知何时划开了道口子,鲜血滴在刀背上,那乌沉沉的铁色竟像活了过来,顺着刀脊泛起一道细若游丝的银蓝色电光,“滋啦”一声轻响,刀身骤然变得寒气逼人,连刀柄上缠着的破布条都隐隐透出微光。
“……” 李修远惊得差点把刀扔出去,老骗子师父的话在耳边响起:“只待有缘人滴血认主……” 难道这破柴刀真是什么神器?他攥紧刀柄,只觉一股微弱的暖意顺着手臂传来,仿佛这把跟了门派十几年的柴刀,此刻才真正有了生气。
风依旧刮着,吹得“一毛堂”的匾额吱呀作响。少年握着柴刀站在残阳里,望着空荡荡的山门,肚子里的肠鸣音像破锣似的哐当乱响。他低头看了看香案上最后半块硬如石头的麦饼,终究没舍得下口,只把破草鞋的草绳又勒紧两圈,补丁摞补丁的裤腿被山风一吹,露出脚踝上冻出的红皲裂。
“本堂主决定今日微服私访,定要讨些酒肉回来!” 他故意把破锣嗓子喊得山响,权当给自己壮胆,腰间用供桌红布缠了三圈的柴刀一晃一晃,像极了叫花子揣着根烧火棍。
山路上铺满枯黄的松针,踩上去簌簌作响。
李修远想起昨儿山下王猎户说的,鹰嘴崖那帮山贼越发猖獗,专劫单身过路客,连挑粪的老汉都被抢了半筐粪——说是要拿粪肥去换酒喝。
他咽了口唾沫,把柴刀往怀里又塞了塞,红布角儿却不小心露了半截,赶紧扯下道袍下摆的线头胡乱缠了几圈:“财不露白,懂不懂?当年师父偷藏我的压岁钱,就是这么干的!”
说着竟真哼起了不成调的山歌,调子还是跟瘸腿花猫抢食时听隔壁村货郎唱的,荒腔走板地在山谷里回荡。
刚转过三道弯,前头林子突然“哗啦”一声响,几个蒙着黑布的汉子跳了出来,手里明晃晃的钢刀在日光下闪得人眼晕。
为首那人铁塔般壮实,腰间挂着串风干的……呃,看着像红薯干的玩意儿,嘶哑着嗓子吼:“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
李修远吓得山歌戛然而止,脚后跟蹭着树往后退,草鞋底的破洞卡进了树疙瘩里。他偷瞄那几人腰间的酒葫芦,又看看自己咕咕叫的肚子,突然觉得这场景有点眼熟——像极了师父往日里教他们演练的“遇匪应变”戏码,只是眼前的钢刀看着比大师兄的铁布衫还亮堂。
“爷爷们……我、我是山下砍柴的,就一把破柴刀,” 他慌忙把裹着红布的柴刀往身后藏,却忘了红布早被树枝勾住,“滋啦”一声扯了个大口子,乌沉沉的刀身露了出来,刃口豁口在阳光下闪着寒芒。
“呸!砍柴的穿道袍?” 左边瘦脸山贼挥刀就砍,“看你这破刀倒像是屠户用的,正好拿回去剁排骨!”
刀锋带着腥风直逼面门,李修远下意识举刀格挡,只听“当”的一声巨响,瘦脸山贼的钢刀竟被磕出个大豁口,而他手里的柴刀却稳稳当当,刀背上那道若隐若现的电光又闪了闪。
几个山贼全看傻了眼。铁塔汉子咽了口唾沫,突然想起上个月被压寨夫人追着打的时候,听老秀才说过什么“神兵认主”的故事,难道这叫花子真有宝贝?
瘦脸山贼眼珠一转,突然堆起笑:“这位小哥……不对,这位大侠!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您这刀一看就是……就是砍柴专用的好刀!”
李修远瞧着山贼们瞪圆的眼睛,心里那点发虚顿时被得意冲散了。他故意把柴刀往石头上一磕,“当”的声响惊飞了树梢的麻雀,铁塔汉子吓得腿一软差点跪下:“大侠饶命!小的们有眼无珠!”
“罢了罢了,” 李修远模仿着师父往日捋胡子的派头,可惜自己下巴光溜溜,只能虚虚一捻,“本大侠今日微服私访,不欲与尔等计较。” 他把柴刀往山贼面前一送,刀背的电光恰在此时又跳了跳,映得几个汉子脸色发白,“且问你们,青州城里谁最有钱?”
刀疤脸抢着往前凑:“那必定是赵丰仓赵大财主!人称‘赵半城’,光丰仓粮行就占了半条街,听说地窖里的银子能堆成山!”
李修远听得眼睛发亮,默默把“赵半城”三个字嚼了几遍,又问:“那谁最有势力?”
“钱通和!” 独眼龙脱口而出,“他开的‘通和钱庄’养着上百号打手,上个月还把城西武馆砸了!”
“放你娘的狗屁!” 旁边瘦子突然推了独眼龙一把,额角旧伤疤抖了抖,“明明是李宝源厉害!他手下那个红脸伙计,一拳头能打断三根肋骨,老子现在腰还疼呢!”
众山贼立刻吵成一团,唾沫星子乱飞。李修远皱着眉听了半晌,全是些鸡毛蒜皮的恩怨,没一句说到点子上。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柴刀,红布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行了行了,都给本大侠滚蛋!再敢拦路抢劫,休怪我这‘斩妖刀’不认人!”
山贼们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钻进林子。李修远呸了一声,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柴刀——刀背上的电光又隐没了,依旧是那把其貌不扬的破柴刀。“老骗子师父倒没全说瞎话。” 他用袖口擦了擦刀身,忽然觉得肚子叫得更响了。
山下的炊烟正袅袅升起,远处青州城的城楼在暮色里若隐若现。他把柴刀重新裹好,踢了踢卡进鞋底的树疙瘩,哼着新编的调子往下走:“赵半城,赵半城,银子堆成山……本堂主今日就去借点粮食,顺便瞧瞧你家狼狗长啥样!”
走到山脚下时,月亮已经升起来了。李修远捂着咕咕叫的肚子,踩过溪边碎石,突然闻到一股混合着面油和……呃,烂菜叶的奇特香味。循味望去,前方路口果然有间亮着油灯的小店,幌子上歪歪扭扭写着「狸记杂货铺」,门口还围着三两个看热闹的村民。
一个扎着头巾的少女正站在柜台后,手里举着块黑不溜秋的东西,唾沫横飞地吆喝:“瞧好了您嘞!这可不是普通的土疙瘩,是我太爷爷的太爷爷从昆仑山挖来的『千年何首乌』,吃了能长命百岁——什么?看着像红薯?这您就不懂了!真正的仙药都得长得接地气!”
李修远饿得眼冒金星,凑近一看,那“何首乌”分明沾着泥土和鸡毛,少女围裙上还沾着半块没吃完的麦饼渣。他咽了口唾沫,刚想开口问能不能用柴刀换半块饼,突然少女眼睛一亮,盯着他腰间晃荡的红布包:“哎!那位小哥,你这包袱看着挺沉啊,是不是挖到宝贝了?”
李修远下意识护住柴刀,往后退了半步,破草鞋踩在松动的石板上一滑。恰在此时,少女手里的“何首乌”突然冒出一股青烟(其实是她偷偷点的艾草驱蚊),烟雾缭绕中,李修远竟看见那黑疙瘩变成了热腾腾的烧鸡——幻觉只维持了三秒,烧鸡就变回土疙瘩,可他肚子里的馋虫却被勾了上来。
“我、我没宝贝,就一把柴刀……”他话音未落,腿一软,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就往前栽。倒下的瞬间,他瞥见少女非但没惊慌,反而眼睛瞪得溜圆,盯着他腰间被扯开的红布——柴刀刃口的豁口在月光下闪过一丝冷光,恰好反射在少女翘起的嘴角上。
“哟!”苏小狸伸手接住李修远的脑袋,没接住,磕在柜台上了,探了探他鼻息,又戳了戳他腰间的柴刀,嘴角扬起一抹狡黠的笑,“送上门的伙计来了!这破刀虽丑,反光倒是挺亮,正好能当我『祖传宝器』的道具。”
她拍了拍李修远灰头土脸的脸颊,冲围观的村民喊道:“都散了都散了!我这表弟饿晕了,回家吃饭去咯!”说着费力地拽起李修远的胳膊,把他像拖死狗一样拖进店里,柴刀在地上划出一道火星,惊飞了屋檐下栖息的麻雀。
杂货铺里弥漫着一股霉味和劣质香粉的混合气息,苏小狸把李修远扔在草堆上,立刻扒拉他腰间的柴刀。刚摸到刀柄,李修远掌心之前滴血的伤口突然渗出血珠,滴在刀背上——乌沉沉的刀身竟又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银蓝光,吓得苏小狸猛地缩回手,狐耳在头巾下扑棱抖了一下。
“怪了,这破铁片子……”她揉了揉被电到的手指,又看了看昏迷中还砸吧着嘴的李修远,突然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管他呢,能当道具就行!等你醒了,本老板娘就教你怎么用这刀『斩妖除魔』骗饭吃!”
窗外月色正好,照亮了苏小狸围裙下若隐若现的蓬松尾巴尖,也照亮了李修远嘴角流下的哈喇子——他正梦见自己挥着柴刀,劈开了一座香喷喷的馒头山。
(有人看再更新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