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回母亲家,一张老照片,牵出了我无尽的思念。
我找了块柔软的布,捧起镜框一点点小心擦拭,照片中的爷爷、奶奶、父亲和大姑越来越清晰,我紧紧的盯着细看,一幕幕往事浮现在眼前…
高中毕业后,因姊妹多,床铺少,我住进奶奶家,与大我两岁的小姑同床,至我结婚,整整七年多的时间,我见证了爷爷奶奶的日常生活。
一年四季,天刚蒙蒙亮,家中第一个起床的一定是爷爷。他先去切猪草,前天上坡顺便带回的一筐草,放了一晚上,里边已微微发热。爷爷把专用的木板放到小杌上,一把把用莱刀切碎,盛到桶里,及至近半,勺瓢玉米面拌好,刚提到栏边,两头大猪咴咴的叫着冲过来,爷爷边喊:“急什么?先闪开,闪开。”边用木棍把猪赶到一边。他快速把猪食倒进槽里,继续切猪草,等全切完倒在尼龙袋里,他把手洗净,然后进屋。
爷爷轻轻走到奶奶床前,轻声问:“你醒了?”
奶奶懒洋洋的答:“早醒了,你一起床就吵醒我了。”
爷爷很无辜:“我轻手轻脚已经很注意,谁知吵了你。想吃点什么?喝点豆奶还是芝麻糊?”
“你会做吗?”奶奶习惯性的问。
“我比厨师还会做,你吃什么我做什么。”爷爷笑眯眯的看着奶奶,故意抬高音调,习惯性的答。
“来碗豆奶?芝麻糊?还是打碗蛋花吧。”奶奶像是下定了决心。
“好、好,你先躺着,别起别起,我这就去做。”爷爷右手示意她不要动,转身准备去了。
这时奶奶缓缓起床,穿好衣服,洗把脸,搬个小板凳在屋门囗外靠西边坐定,把发髻散开。奶奶的头发好长,她一点点梳着,有时打哏,很多碎发掉下来,等梳理顺了,在脑后熟练的挽成团,然后套上一个网子。梳完,她弯腰从地上一根根把头发捡起,再用右手食指麻利的绕成团,顺手塞到墙缝里。梳掉的头发攒多了,有那串乡的货郎来,奶奶会用它换针线。
等这一切收拾停当,她端出烟盒,两腿一攀坐定,摸出旱烟袋,把爷爷提前搓好的烟叶往烟袋里摁紧,点起,吸一囗,微脒着眼,慢慢的吐着烟圈,顿时,一股烟草的香气弥漫开来。
“吃饭了,吃饭了。”爷爷往打好的蛋花里滴了滴香油。。
“少放点,多了腻。”六十多岁的奶奶像是撒娇。
“好、好、好…”爷爷嘿嘿嘿应着。
我每天听着他们重复的对话,很纳闷爷爷对奶奶为啥这么好,有次忍不住问父亲。
父亲语重心长的对我说:“你奶奶可不简单,为姑娘时是村子妇女队长,很早就参加革命,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她和你爷爷结婚后,带动你爷爷加入了党组织,鼓励他当兵入伍,后来你爷爷到上海任陈毅的警卫排长。一直以来,你奶奶思想都挺超前,又加上十几年她生了一场大病,你还记得吗?”
“我也就几岁吧,记得奶奶躺在床上,家里很多人,她的送老衣服都准备好了,那帽子、鞋上都绣着花,我看了好害怕。”
“当时你奶奶生命危重,我急的没法,步行去城里,请了县医院的刘大夫,他亲自到家里来诊治,那人真好,十七八里路,他下班后骑着自行车来咱家不知多少次。你奶奶躺了两个多月,大难不死,你爷爷对她更上心了。
是啊,爷爷早上为奶奶准备早餐,一到晚饭后,奶奶早早床上坐着,爷爷搬着小板凳,坐在她面前,戴着一副老花镜,就着昏黄的煤油灯,翻着看了多少遍的《岳飞转》、《杨家将》等,继续讲着,常常是爷爷读出上句,奶奶接出了下句。他们这样日复一日的乐呵呵读听着故事。
有时侯奶奶也让我给她讲。有次我正在复习中国地理,就跟奶奶讲刚学的中国有哪些省、直辖市,自治区,一讲到上海,奶奶来了兴致,她给我讲起来,就是一九五四年那次,她独自带爸爸和大姑去上海找爷爷的事情。在火车上,很多陌生人都热情的帮着看孩子、拿行李,买饭等,火车途经连云港、宿迁、淮安、扬州、南京、常州等城市,辗转颠簸几天后终于到达上海,找到爷爷。在他的安排下,奶奶带爸爸大姑坐着黄包车游上海,并且参观了幼稚园,当时上海幼稚园里已有转盘、翘翘板等大型玩具,让他们大开眼界。我很佩服奶奶的记忆力,几十年过去,所到之处她都牢记于心。这照片就是那次拍的。
岁月如梭,奶奶在二0一0年三月十二逝去,享年八十五岁。
二0一一年春节刚过,爷爷病倒了,躺在东屋,姑姑们和母亲轮流照顾。同样病重的父亲躺在西屋。有次他大喘着气,对母亲说:“这一关好像很难迈,我感觉要走在咱爷前边。”母亲趴在床上,拉着父亲的手,眼泪哗哗的流:“你这说的什么话?这不是拿刀子捅我的心吗?”父亲不再言语,他努力的撑着坐起来,我赶紧跑过去。“爸,你要干啥?”“看你爷爷去。”我扶着他,一步步挪到爷爷床前。爷爷着急:“你好好躺着就行…”一边的我,听着爷爷与父亲的对话,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三月十一爷爷离去,享年八十六岁。姑姑们都说,爷爷想奶奶了,去团聚呢。
一生受气管炎困扰的父亲,把我们姊妹五个拉把成人,在送走爷爷奶奶以后,我害怕他完成了人生重任,放下了担子。回到济南每每与他通话时,我就不停地说着姊妹家的新鲜事、孩子们这个聪明,那个可爱的,引导他展望未来,重鼓生活的勇气。父亲非常珍爱生命,可还是于二O一二年二月二十八日逝去,享年六十六岁,他终于走在了爷爷奶奶身后,走的非常安祥。
三位至亲,都睡在了春天花的海洋。
一切仿佛都在,却不可及,逝去的爷爷奶奶和父亲,我仰望星空,皓月当头,你们在天国可好?
大姑还在,祝愿大姑和所有亲人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