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江山之斜阳草树 王殷作难3

隆安二年,(公元三九八年)会稽王司马道子忌王、殷之逼,以谯王司马尚之及其弟司马休之有才略,引为腹心。尚之对道子曰:“今方镇强盛,宰相权轻,宜密树腹心于外以自卫。”道子从之,以前骠骑司马王愉(王国宝异母弟)为江州刺史,都督江州及豫州之四郡军事,用为外援。调原江州刺史王凝之(谢道蕴之夫,曾状告范宁)回京任左江军闲职。豫州四郡本属刺史庾楷所辖,因其在王恭起兵时,观望形势,故割其地,小惩大诫。

豫州刺史庾楷以道子割其四郡使王愉督之,心甚不平。上疏言道:“江州内地,自有朝廷护佑,而豫州北临戎狄,若地狭民少,一旦强虏入寇,无法抵挡,旦夕可至江淮,惊扰京师,不应厚此薄彼,使愉分督。”朝廷不许。

庾楷大怒,谓朝廷为削弱方镇,竟置国家安危于不顾,自己日后必遭不测,反心乃起。故密遣其子庾鸿前往京口去游说王恭道:“尚之兄弟同秉国政,荒唐过于国宝,欲借朝廷之威削弱方镇,而不顾国家安危。公去岁举兵向朝,必遭嫉恨,为祸不测。今乘其谋议未成,宜早图之。”王恭深以为然,写信以告殷仲堪、桓玄,欲再次举兵讨伐尚之兄弟。

去岁桓玄在王恭事定后,为避祸,求为广州刺史。司马道子忌讳桓玄,不愿其居荆州,恐为祸乱。故遂其所愿,以桓玄为督交、广二州军事、广州刺史。桓玄正欲出发,接王恭书信,大喜,谓天下将大乱,自己正好从中取事,故留在江陵,不赴广州之任。

殷仲堪和桓玄商量后,许之,推王恭为盟主,刻期起兵,同赴京师问罪,当下遣人送信与王恭。

当时情势危急,朝廷之兵封锁各州边界,四处戒严,巡逻甚密,殷仲堪无法与王恭直接联系,派人写信于丝绢之上,秘藏于箭杆之中,装上箭头,用漆封好,借道庾楷送达王恭手中。王恭打开绢书,上面字迹模糊怪异,不复能辨为仲堪亲手所书,王恭怀疑此信为庾楷诈为之,且谓仲堪去年已违期不赴约,今必不先动,有些犹豫,故与部下商议行止,司马刘牢之劝谏道:“将军,国之元舅;会稽王,天子叔父也。会稽王又当国秉政,去岁因将军一怒,戮其所爱王国宝、王绪,又送王廞来书示好,其深伏将军已多矣。谯王所任,虽未允中,亦非大失。其割庾楷四郡以配王愉,于将军何损!晋阳之甲,岂可数兴乎!”

王恭素恃才傲物,既杀王国宝,自谓威无不行,虽仗刘牢之为爪牙而实以部曲将领视之,闻牢之言,大怒道:“我欲匡扶社稷,岂顾私恩。今主上暗弱,道子昏醉,尚之兄弟擅自削藩,必会扰乱天下。晋室将亡,我受先帝厚恩,岂能坐视。道坚若从我,则即刻发兵,若不从,可自投道子谋取富贵。”说罢,怒目而视牢之。刘牢之不敢应,拱手致歉道:“愿唯将军马首是瞻。”说罢悻悻而退,深怀耻恨。

于是王恭上表请讨王愉、司马尚之兄弟。

司马道子收到王恭上表后,大惊失色,与其世子司马元显商议对策。元显道:“父王去岁不讨王恭,故有今日之难。今若复从其欲,则我父子死无葬身之地也。今日之事,有死无退,王请决之。”

道子道:“孤即颁旨,朝中大事悉以委儿,儿可便宜行事,不必奏孤。然北府猖狂,王师羸弱,如何抵敌?”

元显冷笑一声道:“此番当以智取,不可力敌。王恭等逆贼以利合,当以利分之。”

九月,朝廷诏下加会稽王司马道子黄钺,以其世子元显为征讨都督,遣卫将军王珣、右将军谢琰将兵讨王恭,谯王司马尚之将兵讨庾楷。

元显遂命谢安子谢琰为假节,都督前锋军事,屯竹里,以备王恭军。谢琰自谢安死后,历任闲职,今重掌兵权,厉兵秣马,颇思有番作为。

当初,元显使人游说庾楷道;“昔为我卿,恩如骨肉,帐中之饮,结带之言,可谓亲矣。卿今弃旧交,结新援,忘王恭往昔凌辱之耻乎!若欲委身而臣之,使恭得志,必以卿为反覆小人,安肯深相亲信!首身且不可保,况富贵乎!”

庾楷怒道:“王恭昔赴山陵,欲清君侧,相王忧惧无计,我知事急,寻勒兵而至,恭不敢发。去年之事,我亦候命而动。我事相王,无相负者。相王不能拒恭,反杀国宝及绪,如此一来,实令人寒心,谁敢复为相王尽力者!庾楷实不能以家人百口而助人屠灭。”

时庾楷已应王恭,正大征士马,故此决绝。使者返报,朝廷忧惧,内外戒严。

劝说不成,司马尚之率军迎战庾楷。两军战于牛渚(今安徽马鞍山市采石镇),庾楷遣部将段方出战,因庾楷新招军卒,训练不精,被朝廷军队打得大败,段方当场阵亡,庾楷匹马逃奔于桓玄。

道子以司马尚之为建威将军、豫州刺史、假节,一依庾楷故事,寻进号前将军。

对于王恭一路,元显知庐江太守高素与刘牢之为儿女亲家,遣其往说牢之,使叛恭,许事成即以恭位号授之。高素潜入牢之大营,与其密谈道:“道坚以为与朝廷战,胜负如何?”

刘牢之思考片刻道:“与望蔡公(谢琰爵位)战,胜负难以逆料,余者不足虑。”

高素又道:“若孝伯胜,君得何位?”

刘牢之苦笑了一下道:“都督向视我等寒门为武夫,只配爪牙,不堪方面之任。”

高素叹道:“以道坚高才,何必屈居人下。今者举兵向朝,是为叛逆,胜之,不得其位,败则身死名灭,我为道坚不值。”

刘牢之拱手道:“愿闻其详。”

高素拿出司马道子亲笔书信递给刘牢之,道:“相王久闻道坚神武,淝水之战,全赖道坚力战,方能大胜,扭转乾坤,实国家柱石。今若讨逆归正,当以恭所任之位任之。”

刘牢之看罢道子书信,道:“昔我兵败免官,都督任我为司马,倚为腹心,今若叛之,与心何忍?”

高素摇头道:“道坚差矣,何以私恩弃大义?”

刘牢之沉思半晌道:“兹事体大,容我思之。”

高素无奈道:“刻不容缓,且大营耳目众多,道坚速定大事。”

刘牢之命人将高素送到后账歇息,召来心腹议事。

刘牢之道;“王恭昔受先帝大恩,今为帝舅,不能翼戴王室,数举兵向京师,我不能伸恭之志。事捷之日,岂能为天子相王之下乎?我欲奉朝廷号令,以顺讨逆,事成之后,皆有封赏,诸位以为如何?”

其子刘敬宣道:“朝廷虽无成、康之美,亦无幽、厉之恶;而恭恃其兵威,举兵王室,实为叛逆。大人与恭亲非骨肉,义非君臣,虽共事一时,意好不协,今日讨之,于情义何有!”

其余诸将纷纷赞成。

刘牢之看刘裕不语,问道:“德舆为何不言?”

刘裕叹了口气道:“望蔡公为文靖(谢安谥号)之子,献武(谢玄谥号)从弟,我等俱为献武所募,北府一系,今举兵相向,故有同室操戈之叹。”

刘牢之闻言,眼泛泪光道:“德舆言之有理,我等皆为北府兄弟,决无举戈相向之理。”计议遂定,以告高素,高素大喜,即刻离营回禀元显。

然事不机密,王恭参军何澹之发觉高素来营与牢之密谈,急忙报告王恭道:“庐江太守高素为会稽王心腹,与牢之有婚姻,今来营与牢之密谈数日,恐对都督不利,都督须多加提防。”

王恭认为何澹之素与牢之有隙,对其言将信将疑,于是置酒请牢之过府议事。

刘敬宣道:“恐有埋伏,父亲不可前去。”

刘牢之道:“无妨,王恭起兵,必倚我为腹心,若杀我,谁领兵与战,战则必败。其势若骑虎,我安如泰山,然不可无备,你领兵于府外,一旦有变,可举兵相救。”

刘牢之于是内穿精甲,外罩罗袍,过府赴宴。酒过三巡,有些微醉,王恭道:“近日听闻庐江太守高素与卿密谈,可有此事。”

刘牢之起身道:“都督听谁人谣言,绝无此事。牢之对都督忠心不二,望都督明察。”

王恭又道:“谢家对道坚有大恩,今日为敌,如何应之?”

刘牢之大义凛然道:“都督欲伸大义于天下,牢之愿马首是瞻,岂顾私恩。”

王恭也起身施礼道:“恭以身家性命付君,愿拜君为兄,匡扶社稷,共图大业。事成之后,当表兄为都督,统领北府。”

刘牢之快步上前扶起王恭道:“牢之一介武夫,大人为世家高门,岂敢攀附?”

王恭拜谢不起,刘牢之推却再三,只得答应,指天为誓道:“若牢之有负大人,日后不得好死。”

王恭大喜,精兵坚甲,悉以配之,使令其率自己帐下部将颜延为前锋,与牢之共同出兵,攻击建康。

牢之率军赶至竹里,与谢琰军相遇,两军对圆,双方军士因皆为亲旧,均不肯相前,互相呼朋唤友,牢之见不能战,遂命扎下营盘,容后再议。

颜延甚急,闯入牢之大帐问计,牢之缓缓道:“我有一计,可退敌兵。” 颜延问道:“司马何计?”

牢之拍案而起道:“斩你之首,便可退敌。”

颜延大惊,欲逃出帐外,牢之左右亲兵一拥而上,将其拿下,立斩于帐外。

牢之立刻将颜延首级送于谢琰大营,说明归顺之意,谢琰大喜,具表上奏。

刘牢之另遣其子刘敬宣及其婿东莞太守高雅之,回兵京口袭击王恭。高雅之为高素之子。王恭方出城阅兵,忽见刘敬宣率众,纵马挺抢而来,王恭见来者不善,大喝道:“万寿贤侄(刘敬宣字),所为何来,道坚何在?”

刘敬宣冷笑一声道:“我父子已归顺朝廷,今特来取你性命,以慰圣心。”

王恭大惊,左右急忙上前拦挡,刘敬宣率军横击,恭兵皆溃,何澹之逃奔桓玄。王恭急忙奔回京口,将入城,高雅之已闭城门,城上箭如雨下,王恭不得入,只好单骑奔曲阿。

王恭久不骑乘,髀肉生疮,鲜血淋漓,疼痛不已,不复能去。于路正逢曲阿人殷确,以前曾在王恭帐下为参军,感恭恩遇,以船载之,藏于苇席之下,将奔桓玄。

船至长塘湖,遇商人钱强。钱强素与殷确有隙,觉船上所载之物有异,告于湖浦尉。尉率兵围之,一查之下,搜出王恭,大喜过望,解送至京。

在途中,遇故吏湖孰令戴耆之,戴耆之贿赂公人,与王恭私谈了几句,王恭小声告之道:“我有庶子现藏于乳母家,人所未知,烦君为我送寄桓南郡,抚养成人。君若惧连累,可出首告之,我父子同死可也。”

戴耆之怒道:“是何言也。公忠心为国,死于王事,我岂惧连累。当尽心为公,有死而已。”二人含泪分别,戴耆之日后果真寻着王恭庶子,送其于夏口桓玄处。

道子闻恭至,出与之语,哈哈大笑:“孤为坐上客,君为阶下囚,孝伯今日还有何话讲?”

王恭神情自若,整理一下鬓发,缓缓道:“我暗于识人,所以至此,原其本心,岂不忠于社稷!但令百世之下知有王恭,死得其所。”

道子大怒,将其下狱,暂且关押起来。遂以刘牢之为都督兗、青、冀、幽、并、徐、扬州、晋陵诸军事以代恭之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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