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六四年的夏天。母亲说,生你的那几天热的不得了,百年一遇。
母亲是个娇滴滴的女子,生我那年只有十八岁。
母亲说,月子都没做好,我一身痱子,你又整日地哭。
记得妈妈说的话,是因为她总是跟我提起。
我的生日快到了,这几天屋外热得走不出去,空调整日整开着,关不了。我想,早逝的母亲如果活到现在的话,她肯定知道,现在的夏天是年年百年一遇。
我们小时候家里没有电扇,没有空调,只有几把蒲扇和床上的席子。
蒲扇也是要用好多年,买回新的先要用旧布条把扇子的外沿缝一遍;床上的席子也有草席和篾席,草席便宜,家家户户都买的起,篾席就不一般了,有它的家庭大都有点家底。
外公外婆有张篾席,每年夏天来之前,外公总要烧很多的开水,去烫篾席,还要放到大太阳底暴晒。这样操作后,篾席才能安心使用。
外公拿出篾席在院子里用开水泡的时候总有邻居在旁边啧啧称羡。外公家的篾席不知用了多少个十年,反正看上去是又光又亮。
夏天到了,不太热的日子,外公在床上铺草席。草席是不能用开水烫的,只能用热得烫手的水投条毛巾进去挤干了去擦。擦了再在太阳下晒一晒,晒干了就好,晒久了,草席上的草就要裂开了,容易坏。
席子是每天都要用温水擦的,擦干净了放到竹干上,在夕阳的风里吹,等入夜了再铺到床上。
其实小时候我很喜欢过夏天,主要是喜欢每天晚上的乘凉。
下午四五点,太阳快落山了,家里的大人就一起用吊桶去井里提水,众人合力把院子里四面通风的天井浇个透,然后各家再搬出竹榻。乘凉的准备工作做好,只等夜饭吃好,小囡洗好澡。洗好澡的孩子,难么一个个从大木桶里拎出来放到竹榻上。男孩,小一点的光着身子,大一点穿条短裤衩。女孩就是睡衣睡裤,其实就是大人穿坏的衣服改的,一件圆领无袖上衣一条短裤。
天上的星星来了,风也随着远处的树叶沙沙作响,大院里的几只猫都不见了踪影,估计是它们上班的时间到了。
赵家阿婆来了,沈家姆妈来了,冯家阿公来了,随着大人陆续洗好澡出来,院子里热闹了。有缠着大人讲故事,有馋的要吃西瓜的,反正这个时候我大舅声音最大。他问,阿要听故事?要。我们回答。他说今朝跟你们讲“一只绣花鞋”。
大舅讲的故事引人入胜,大人小孩子常被迷的一楞一楞,而且他的故事总也讲不完,总要说明天再讲。
有时入夜后天就不太热了,各家就回去睡,窗户大开,门也不关,床上的蚊帐里,蒲扇得扇得扇,啥时候睡着也不知道。
特别热的天,每家就在竹榻上张起蚊帐,先睡了再说。
那时候没有电扇空调的日子也不难熬,一是因为天气没有现在热;二是家门口就有供乘凉的地方,不像现在,大多的人家关在鸽子笼似的房子里。
过去的夏日,每每想起,总怀念外公外婆的篾席,冰凉冰凉的,睡热了一处,滚一滚又是凉。还有就是大舅讲的故事了,我想,要是到今朝,大舅应是个小说家了。可惜他六十多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