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已经走远了,还看啥子看嘛?人生就是这样子,你若是主动一点,怎么也会有个结果的。咋,现在有想法了?不晚!喜欢花娘就去追啊!嘿,怂包了吧!软蛋!”木牙生摸着满是疙瘩的瘆人脑袋抬头对站在树上的贺赫赫闷声道,表情郁闷。
“尔啊,尔啊~”形体健壮如马,毛色发黑油亮的花生尥起前蹶子挥了挥表示赞成后,低头又找起水嫩的肥草往嘴里卷。
“黑畜生,爷爷们说话,哪轮到你个死畜生插嘴!”木牙生龇咧着嘴,放下手中叫作“须弥”的月牙铲,呼扇着真真一个蒲扇大手拍向花生的驴腚,掌风呼呼作响。眼看就要打上这浑圆,也没见花生怎么动作,木牙生的大手就拍了个空,一掌呼扇在地上。顿时,烟尘四起,土地震裂,一个清晰的手印凹入地面。
“尔啊,尔啊~”满背两侧都是行囊的花生已经踱步在三丈开外,嘴里不停咀嚼刚低头咬在嘴的肥草,驴头侧过来朝着木牙生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原本被树上之人搅得已是郁闷心情的木牙生,此时被黑驴一激,更一下子被气得不轻,呀呀大喊,轻提起一口气,拔起落地即没入土里的“须弥”一把朝花生扔去。黑驴子神骏非凡,脚下生风,蹄子一动,一步便是数丈,任千斤“须弥”重器再怎样势大力沉,也是轻易躲去。
月上高枝,天空清的没有一丝云彩,银色流水般的月光撒满树林山岗,明亮林间喧闹的一人一驴大吼大叫,声势不小地搅着这山林月夜的静谧。
贺赫赫头戴斗笠,面遮黑纱,身上粗布黑衣微皱,右手握刀扛肩,林立在高枝之上,脚下细弱的树梢枝微微弯曲,夜风袭来,人与枝上下轻摇。刚刚入秋,离桐的叶子便是脱了绿衣,轻风一抚便纷纷飘然而下,黄红相间的桐叶随这柔柔冷冷的月光落向地面,树上人顺势踩叶而下。
微风夜,桐树下,刀客,秃头与黑驴。落叶天,月光间,天下八圣将出,其二至此。
“过了旬阳城,就离天帐不远了。旬阳城往北四十里地就是后唐边境,那片有个小山包,叫鸦子坟。坟上有块碑,叫做两界碑。”
不知道木牙生许了花生什么好处,花生背上原本已背满行李,现在又横挂了一把约么千斤的月牙铲,得了轻松的木牙生用蒲扇大的右手抓了几只鸡腿,一口一个吃的满嘴油香,骨头也一并嚼碎吞咽入肚,微驼着背走在最前面边吃边讲着怎么从旬阳城去往草原天帐。
贺赫赫牵着花生跟在木牙生后边,心有所想,一路沉默不语。鬼头鬼脑的花生倒是左顾右盼,背上沉重的行囊加重器‘须弥’似乎对它来说丝毫没有影响,驴大的眼睛来回转个不停,闻见吃的就往上凑,好几次雪白的大驴牙就要够到街边小贩的吃食,奈何贺赫赫手中拽着缰绳,花生次次只差分毫便被拽了回去,无奈只得老老实实随着往前走。
木牙生吃东西就如那饿鬼吃鸡,手上的鸡腿已经见光,满手的油腻随意往衣服上一蹭,便算收拾利落,摸着下巴短须说道:“听说鸦子坟里那个活了五百年的大魔头,一身修为可是通天彻地,着实了不得啊!”说着脚下一顿,和贺赫赫并肩而行。
“听说是现任天帐大汗的好几代之前的长辈,正儿八经的皇室血脉,就是四百年前偷着练魔功走火入魔,祸害了好些个童男童女,被剥了皇籍,流放荒原。这些年后唐上京对草原上的天帐步步紧逼,这鸡贼草原大汗又不知道从哪里把这魔头给请了回来,认这魔头做太上皇叔兼太上天护法。”
见黑纱下的贺赫赫没有言语,木牙生收回扣牙缝的手指,沉眉道:“兄弟,这魔头可是活了五百年啊!你听过江湖上有活这么久的老B吗?”
“五百年知道代表什么吗?代表哪怕这个魔头资质平平,现在也估摸是自醒上境了!”
“自醒你知道啥意思不?人家一只手就能砸死这蠢驴!”
“尔啊~尔啊~”花生在一边抗议,翻着嘴唇。
“一根指头!说一只手都是帮你吹牛逼!”木牙生转身竖起小指在花生长脸前晃了晃。“你就听我一句劝吧!咱两个小小天罡过去都不够人家一根腿毛打!”看贺赫赫还是一声不响,木牙生干脆拦在前面。此刻正值正午,阳光刺眼,热浪滚滚,花生的尾巴不住的甩着,想卷一点凉风清凉一下过于吸热的黑腚。
黑衣黑帽下的贺赫赫却是不知热为何物,一阵热风袭来,脸上黑纱飘动。“魔头独占一道气运,他不死,花娘入不得天罡。”嘶哑的声音趁着机会从飘起的黑纱下钻出来。
“你要知道花娘若是位列天罡,便是那三十六星之外的异数,你二人从此不得再见一面!若相见必分生死!”木牙生激烈的回道,头上的疙瘩反着阳光,随着言语一晃一晃。
“我们不会再见了。”帽下的贺赫赫有些落寞,世上的事,十之八九不得称心如意,情事不得意,最是伤人。
“你……”木牙生气结,无话可说。“那死吧死吧,都一起死吧!老子一生没有吃斋念佛,到头却是死在除魔卫道的路上。”
“尔啊~”
两人一驴,正午北行。
旬阳城北门出去二十里外有一废弃驿站,是一座整体用黑木打成的二层木楼,楼外一圈篱笆围起来就当是院子。院子里有老杨树一颗,估摸是当时官府圈院子时篱笆置办不齐,一圈篱笆刚好圈进老杨树便往回一绕,首尾相连。此时节虽刚刚入初秋,老杨树缺只剩光秃秃的树干,枯黄的叶子铺满院子,秋风一吹,便打个旋换个地方。
虽说边事紧张,后唐朝廷在此地却没有派遣过多军伍驻守。原因其一是天帐大汗金兀术正在征战各草原部族,为成为真正意义上第一位统治极北草原的天可汗做努力,因此无力南下对后唐产生威胁。另一条重要原因便是让历任后唐皇帝一筹莫展的武林江湖此时正值风雨飘摇,铁板已碎的局面。随着执首江湖的剑宗地位不在,原先抱紧一团的各门派此时分崩离析,后唐朝廷趁此机会或招安或剿灭,对各个门派降下雷霆之势,因此同样用兵紧张。
一时间众多名山大川,洞天福地真正意义上的归属于皇帝陛下。吸纳了整座江湖气运的后唐皇族,终于有了万世千秋的传承气象。如此同时,在朝廷用兵如此关键的时刻,枢密使刘严正提出了以武人修士驻守边关的建议。这样一来,一则可试麾下修士之诚心,二则也可保一方平安。如此一来,旬阳城北与鸦子坟呈遥遥对望之势,相距二十余里的长生观里便多了两位天罡镇守一方。
天罡,是武人修士修炼到一定境界的称号,在天罡之中又有三十六位天罡修士最为出名,因为这三十六天罡是由无上昊天选定传承。
刘用,吴焰两人的名字极其寻常,样貌也普通平凡,很是平平无奇。刘用身宽,面大眉粗眼小,吴焰高个,瘦脸直眉大眼。古人言,不可以貌取人。所以,他们看起来普通,实则很不一般,因为他们是旬阳城长生观内的天罡,也是最有名的被昊天选中的三十六位中的两人。在江湖上,他们技压群雄,威震一方,于名山大川中开宗立派,另有称号。
天寿星刘用,天巧星吴焰。
人常常寄托美好的愿望于文字称号之中,比如如今的皇上想要得到昊天的启示,所以年号为天启。旬阳城有一家夫妻想要粮食满仓,吃喝不愁,于是他们的儿子叫满囤。最后皇上得到了天启,收伏了江湖武林。夫妻有了满囤,生活富足吃喝不愁。
可是先前说过世上之事,十之八九不能称心如意,即便是全力以赴。
刘用吴焰先前就全力以赴了,当然也不得不全力以赴。但是结局不如意,不像他们的称号一般,一个与天同寿,一个日日美好。
贺赫赫两人一驴才出城十余里,便见天上有璀璨双星自北而起,一前一后划过白虹落向南方,煌煌烈日高照也遮盖不住这一时的旷世奇景。
“有天罡位的修士死了,看这动静应该是那三十六个人之中的,而且还是两个。”木牙生皱着眉,此刻光线实在太过耀眼,所以眼睛也眯着。
“尔啊~尔啊~”花生哪见过这等景象,忽的一惊,就要人立而起。亏的贺赫赫手中缰绳一直未松,不然众多行李一概得被千斤‘须弥’砸个稀碎。
“嘿,瞧你这小胆!”双星速度极快,一闪即过,天地瞬息又恢复清明,木牙生从花生背上摘下‘须弥’提在手里,扭头看向贺赫赫。
“等着?。”
“咱们过去。”贺赫赫紧了紧手中的刀说道。
驿站荒废许久无人打理,落叶铺满院子。老杨树下的一张石桌此时却是干干净净,上面有一壶酒,三个白玉杯。一个白脸红腮童子模样的纸人坐在石墩上好像在等着谁,同时手持白玉杯一口一口往口中送着酒,一张嘴角上翘的笑脸是画上去的,酒水如何入肚?即便酒水顺着嘴角往下不断流淌,纸人也喝的不亦乐乎。突然纸人放下酒杯,将另外两个空杯子倒满。
贺赫赫留下花生,与木牙生二人来到驿站外面,离门口还远,一入眼便是瞧见挂在树上的两具干尸,这正是长生观的两名天罡,二人被吸干浑身精血而死。
“咯咯咯咯……”一阵滑稽的笑声从篱笆后面传来,贺赫赫二人听着只觉极为阴森恐怖。
瘆人笑声戛然而止,就像毫无征兆响起似的,连带起的回音也是突然毫无动静,气氛诡异,双方一时间全无动作。木牙生性格暴烈最是忍不得这种情况,怪和尚从来都是先打了再说,因此一出手便是声势浩然,哪怕对面境界极为高深且有着瞬杀两名天罡的恐怖手段。
“吃你佛爷一铲!”从不自称和尚的木牙生单手佛礼怒目一喝,一具十丈高的金身罗汉法身从身后一步上天,再自天而下,手持一柄金色月牙铲斩向小院,此铲之巨竟是笼罩小院大半,一铲下去恐怕这长久失修的驿站小院全要灰飞烟灭。
小院当然不会飞灰烟灭,因为里面有人,或者说是魔。一只手从院里伸了出来,白的像纸,明明金色巨铲还在高空,落势却戛然而止。白的像纸的手用一指抵住了金身罗汉的铲,一股托天大力从这细细一指传出,金身罗汉一阵颤抖竟是有渐渐消散之象,魔头一击竟是恐怖如斯!
木牙生见状,体内气机流转,猛的掷‘须弥’向罗汉扔去,“师兄接铲!”
天上的金身罗汉腋下伸出一臂,收‘须弥’在手,随着地下木牙生盘膝合什,佛家重器‘须弥’迎风便涨,与先前罗汉手中金铲一般大小。金身罗汉将‘须弥’与魔头抵着的金铲合二为一,得到加持的‘须弥’此刻岂止千斤,且有佛语铭文渐渐从铲身显现,罗汉得势向下一按,就要把这魔头击得是粉身碎骨,岂料下面的纸手又伸一指,以二指抵铲,两者再度僵持。
木牙生此刻浑身泛金,一身功法运转几近极限,全力催动佛家圣人器‘须弥’。铲身铭文多一分,下方手指便多伸一指。
对峙片刻,‘须弥’已经金光大作,其上铭文密密麻麻,流转不停。下面一只白纸手竟是生出十根之多的手指来托抵住天上巨铲。空气都已凝固,先前簌簌不断作响的老杨也悄无动静,被风卷起来的叶子滞留在空中,贺赫赫帽上的黑纱随着风的吹过丝毫不动。
身形淡至极点的金身罗汉法相,双手合十道了一句“阿弥陀佛”便彻底消散与天地间。在那只白纸手伸出第十一根指头时,整个天地除了风,其他事物似乎静止在这方天地之中。圈院子的篱笆忽然齐齐炸裂,没了遮挡院内的景象全显露了出来。
只见一纸童子坐在老杨下的石墩之上,一手伸在天上托着‘须弥’,一手指着桌上的酒,笑脸看着贺赫赫二人道:“人无伤虎心,虎有伤人意。二位,我与尔等素未谋面,无冤无仇。你们不好好走那阳关道,为何偏偏来拆我的独木桥?”
“咯咯咯咯……桌上的这两杯酒便当作阁下二人的送行酒吧,话说酒后壮胆,黄泉路上你二人全靠这杯酒应付牛鬼蛇神了。”说着,手一扇,石桌上的两个白玉杯激射而出,化作两条白蛟,直撞贺赫赫二人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