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一灯明

如痴儿,啦啦的口水沾湿了衣裳,仿佛此刻有了记忆,分得清爷娘兄长,辨得出青蓝黄绿,却始终围困在你是捡来的孩子里。

“衰丁……”(老娘铿锵有力的声音在日暮下的墙头上响起)

“哎,娘……”(背着猪草的我从渠埂上应和着,却不想……)

“你个衰丁玩意儿又去哪里野了”(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咒骂从未让人失望)

“……”(直到瞧见被草包裹着的我,我们都禁了声,片刻)

“赶紧洗刷了吃饭,成天弄着乱七八糟的事儿!”(声势弱下来的老娘没有道歉的意思,一贯如此,声弱便算是退步了)

日头烧红的脸上,有茅草叶子划出来的几道道,像是散热气的裂口,泪水夹杂着汗水滚落,盐津了口子,似要缝合上一般,这是脸面子上的不舒服,还是心底里的委屈?从有记忆起就没有分清过重点。

长条的矮木头桌上摆着几个搪瓷大碗,盛着上一顿的剩菜,白馍馍皮开裂着,依旧看着不顺眼,却热气腾腾的……

与饭桌齐平的条凳乱糟糟的排布着,每次吃完饭都不得劲儿,可仍然坚持坐着。

捯饬利索,坐下来,伸手去拿馍馍,割草印记在手上的草绿过于招摇,翘起的老皮缝隙里一道道黑线更甚,映衬的馍馍更像大家闺秀了。

正出神,老娘家长里短的声音又起,像指令不可逃脱,凑耳倾听。

“你嘞妹妹怎滴了,这不刚到了没住两天了,干不动?哭哭啼啼了是咋滴的?”(闲扯总是上头的)

“和那大妹妹不对付了,不行就给她在咱边上弄块地上,得咱这儿来,省的吵来吵去,感情吵没了。”(唯唯诺诺的老子,仿佛商量又好像试探着老娘的意思)

“……”(半晌后)

“都行,别太近了,这亲戚里道儿的,近了容易吵架,那老木家不是要回老家了,你看看就那块儿盘下来也不丑……”(老娘虽不悦算是松了口)

“打听了来,价格公道,明个下午去盘?”(老爹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了)

“那你盘呀,钱都给了?”(老娘问盘地的钱是谁出的)

“先垫着吧,也没啥钱?”(老爹从来沾不得亲人们的便宜除了吃亏还是吃亏,这个钱是不可能要回来的)

“……”(又是半晌)

“你看着办吧,你大娃快抓药了。二娃学费要备下了,生活费要给人家出一些,总是住在旁人家,钱要备足娃娃住着才不受委屈。三娃……”(老娘不悦了抬头白了我一眼,继续扒拉饭,我不敢吱声低头听着)

“留着嘞。”(老爹憨笑)

老娘说小姑姑会来事儿的,滑的很,惯会两头充好,这咋还不愉快了?那小姑姑长啥样嘞,那二当家的是小姑父不是,总说些没头尾的话。

“你还杵着哩,看看天,洗吧了睡觉了!”(老娘嘴上手上不停,边吵吵边收着桌子)

“昂,爹,我要去便所,天黑,我害怕。”

“走,正好喂狗。”(老爹哼着曲儿提着狗食桶跟在我后边儿)

出了小院儿,向南边儿地头的旱厕走去。院儿里的灯散着的黄光从后边儿照过来,影子越拉越长直到虚弱的消失在黑黢黢里。

抬头望去这天像锅底,又像一口大锅照在了头顶,压的人喘不过气,只有虚弱的几颗星点证明这天地还运转着。回头看老爹嘴角叼着的烟头忽闪着红光,时不时将这黑洞洞的夜空烧个洞。

狗是那样的灵敏,嗅到了开饭的味道,兴奋的吠叫夹杂着狗链子摩擦撞击的脆响从田里四下传来,这也让人胆子大了起来

“我去分分食,你去吧,好了,在这头上等我”(老爹担着烟灰散漫的说着,然后像鸭子摇摆着走开了)

“昂昂……”

晚上的旱厕是蚊子的主场,不带几个包都像白来了一场,于是边挥手驱赶着边快速解决问题。另一只手也不得闲,在土地上划着字呀,画呀,还念念有词“一个丁老头,欠我两颗蛋,我说三天还……”

“好了没,你不嫌咬?”

“好了好了……”(麻溜跑出来跟上老爹的脚步回去)

小姑姑很快搬来了,我打着送送木叔的名义,跟着老爹去木叔家搜刮新奇的小玩意儿,小姑父搬搬抬抬,打扫里里外外的卫生,老爹同那木叔寒暄客气,一眼瞧见梁柱上挂着的女娃娃的手工布袋,正去拿,小姑父一把划拉下来。

“这些什么玩意儿啊”(仔细的翻腾着)

是一些女孩儿家过家家用的精巧的小玩具,我伸手想要拿回来昧下,还不等夺回来,小姑父已经拎着布袋出了门,

“木师傅,落下东西了……”(小姑父挥挥手)

“啊啊啊……谢谢叔叔……”(木叔家的两个女娃娃激动的喊着)

这个小姑父真讨厌,像头猪,心里讨厌的看着他,为了不是自己的东西难过了好久,是没捡到漏占到便宜?还是什么别的原因?也从来没分清过。就这样糊涂着不思考不改正。

九月的天即便是早上,还是热的浓烈,杨树的叶叶还算精神的撑着,蹲在墙头上听着耳朵,盯着树叶看呀看,想要看出点儿什么门道似的。

人还是挺怪的,一定要说点儿什么,生怕是归去前用不完老天给的讲话定额一样。这样无趣的日子原本有香娃和霞娃一起还是可以过得。后来香娃去了城里,再见面仿佛不认识了,为此还难过了好久,霞娃也早早寄养出去了,更是拒绝上门。这样的日子就更无趣了,何时能到头?

听着听着,正当睡着的时候,小姑姑招呼我下来,我独自个儿过去。

“给你个好东西……”(她悄悄把我拉到一边,说着还把我往屋里带)

我可一点儿不想去那间破房子,因为在那屋头我“失去”了一堆“宝贝”。

进到屋里头,看着那房子有些惊讶!这还是木叔又脏又乱,屋顶动不动就掉草渣渣和不知名虫子的小破屋吗?此刻它是宽敞明亮的,就连房梁都焕然一新,干净的同那刚去皮晾干的杨树杆,白嫩极了。

小姑姑在隔间里摸索了一阵子提溜出一个大蛋糕,

“给你的,高兴不,我的小外甥?”(见我盯着蛋糕没反应她继续说着)

“这可是你姑父一早特意去给你买的,别人都没有就给你留的,今天是你生日呀,小傻瓜。是不是忘了,看你这动静儿,恩妈是记不着了。”

看着那蛋糕吭哧半天说了句“谢谢姑,这是我第一回吃这么大的蛋糕,真的都是我的吗?”

“都是你的快拿回去吧。我就不留你了,还得下地。”

拎着蛋糕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样,就这样飘忽忽回家了,不记得怎么吃完了蛋糕,不记得它的口味,却记住送蛋糕的人一辈子。

口舌里知道了表姐恋爱的事。

“衰丁!”(口舌里小姑姑家表姐的男朋友)

“干什么?”(厌恶的看着)

“把这个给你表姐。”(一束野花怪好看)

“你自己不去送?”(嫌弃的看着)

“你姑不让她和我见面了……”(沮丧极了)

“癞蛤蟆你就是不配……”(丢下这句莫名的话就跑开了)

玉米杆杆的计数器在一阵跑后消失的无影无踪。躲在矮墙下思考如何处理。却不想除了我并没有人在意。

开始启蒙学习了,很突然笔坏了,我又站在路上思考,要怎么完成作业呢。地面被来回踱步踱出了一个小坑,就去小姑姑家借吧。

在桥头遇见出门丢垃圾的表姐,

“姐,你有多余的笔吗,借我一支……”(唯唯诺诺的样子让人厌烦极了)

她没有拒绝也没有说借,在桥头看了我好久。

“进来吧!”

跟着进去后,她突然把簸箕摔到地下,看门狗被吓得一激灵,而我亦是拔腿想跑,她已从屋里出来,递来一支蓝色钢笔,

“给你!”

笔重重砸在脚下,傻傻的看了一会儿,头也没抬捡起笔就狂奔回去。开始下笔书写时,墨汁不受控制一般大滴大滴从笔尖里溢出落在本子上,殷湿了一页又一页的作业纸,殷湿了眼眶,田里的麦,头顶的云,殷湿了目之所及的一切,再也擦不干。

后来,回到学堂上,绘声绘色的讲着家长里短里的道听途说,每到精彩处就戛然而止,以此牢牢控制着一群小孩儿,才幸免于被欺负。享受着短暂的成就。

日复一日,一张草草的答卷,让我不得不乘着绿皮火车从西头到了东头。沿途,倒退地戈壁是被抛弃的家长里短吗?稀疏的草原像隔壁老龚稀疏的毛发,高山左旋右转,五湖四海撑起吹牛的浪潮。轰鸣声在进入隧道那一瞬尤为刺耳,昏黄的灯光驱散不完的黑,渐渐是那看不完的楼宇林立。耳朵边终于只有自己的声音,怯懦的无助的却又狂喜着,然而始终未言希望,随波逐流。

海不如课文里那样蓝,绿是晴方好,常态黄更粘不住一方小小的邮票。

焦躁着用脚趾扣着沙滩,沙是那样多那样厚那样细,扣也扣不完,一模一样却又五彩斑斓着。我想找不一样的贝壳却抓了一只海星,蓝的那样纯粹,给了我对大海的全部念想,却因为贪婪在脸盆里发烂发臭。

但希望仿佛也能照进生活里,我们在沙滩告别,踏入南去的旅程,吵吵闹闹又不断迎接着新生。

希望又是笑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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