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索绪尔理论中的能指与所指
索绪尔作为结构语言学的核心代表,首先对 “能指” 与 “所指” 进行了明确区分,二者共同构成语言符号的基本要素:
索绪尔将 “音响形象” 定义为 “能指”(signifier,法语 signifiant),能指不一定是一个单词、一个句子或一个段落,其本质是 “声音产物”,它属于感知觉,是我听自己话时听到的,还有你听我说话时听到的。因此,能指实际上是某种物质的东西,从技术层面来说,我们可以记录能指的音调、音长、持续时间等特征,且不局限于单词、句子或段落,更可理解为 “声音的序列”,是信息传递的基础载体。例如说话者自身听到的发音、听众接收到的语音,均为能指的具体形态。
值得注意的是,能指的语音属性会因语言理解程度产生不同感知。若完全不懂某一语言,听到的仅是无意义 “声音”;若掌握该语言,则会自然忽略声音本身,转而关注其承载的深层内容,也即索绪尔称之为“所指”。
“所指”(signified)是人类赋予 “能指(声音)” 的 “概念” 或 “想法”,是语音背后的意义联想。索绪尔在著作中以拉丁语词汇 “arbor” 为例:当使用者懂拉丁语时,“arbor” 的发音(能指)会与 “树” 的意象(所指)直接关联,由此可见,能指与所指的关系可以被理解为音响形象与概念之间的关系。
对索绪尔而言,能指与所指之间的关系,也即音响形象和概念之间的关系是完全任意的。
这意味着同一个概念可以通过不同的声音来表达,具体取决于语言。例如,“与自己有共同父母、出生时间或早或晚的男性” 这一概念,在英语中用 “brother” 这个声音表达,法语中为 “frère”,汉语中则对应 “兄弟”。
反之,同一能指(音响形象)在不同语境下也可对应不同所指(概念)。如你会称呼自己的亲兄弟为”兄弟“,其所指是 “有共同父母的男性亲属”,你也可能称呼很好的朋友为“兄弟” ,此时所指则变为“非常亲密的朋友”,还有可能在大排档点餐时招呼相熟的店员说“嗨,兄弟”,此时所指则变为“伙计”。
这一任意性意味着,语言理解需依赖“语境区分”,否则易将错误概念赋予能指,如汉语中有非常多同音异义,甚至同一字符的多义性,需结合语境判断。
然而,能指与所指之间的关系如果原则上是任意的联系,那么从理论上来说,人类似乎可以用任何词语、任何声音、任何句子或任何声音组合来指代特定概念。比如,理论上,要指代 “有共同父母的男性” 这一概念,我们可以用任何声音,而不一定是必须是”兄弟“,因为这都是任意的。而实际上,情况并非如此,因为存在着 “语言惯例”。
如果你是一个诗人,你可以突破语言惯例,诗人总是在不同的语境中使用不同意义的词,赋予词语新义,但日常沟通若违背语言惯例,将导致理解障碍。索绪尔说”语言是一种欺诈性的游戏“,看似有选择声音的自由,实则需遵循一套 “出生前已存在、未知制定者与制定时间” 的规则,这一约束确保了语言社群内的沟通有效性。
二、拉康吸收并修改了索绪尔的理论
20 世纪 50 年代初,列维 - 斯特劳斯回到法国后与拉康成为朋友,拉康通过二人的非正式讨论及列维 - 斯特劳斯的著作《亲属关系的基本结构》(The Elementary Structures of Kinship),吸收了结构语言学原则,并意识到该原则可用于发展弗洛伊德的理论。那么,为什么要用语言学的视角来解读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呢?拉康提出了三个理由,我个人认为这些理由极具说服力。
其一,如果你去研读弗洛伊德最重要的著作,比如《梦的解析》《日常生活的精神病理学》《诙谐及其与无意识的关系》,就会发现,这些著作在分析梦境、口误或笑话时,都表明 “无意识是通过语言运作的”。比如弗洛伊德对梦境的分析,本质上都是“词语之间的关联”,一个词引出另一个词,要么是因为发音相似,要么是因为联想将这些词连接起来。
其二,约翰·福雷斯特在《语言与精神分析的起源》(Language and the Origins of Psychoanalysis,1980 年出版)中指出,弗洛伊德虽未明确提及索绪尔,却已在理论与实践中运用了某些语言学技巧。
第三个理由来自临床实践的实证支持,如果一位患者的症状可通过 “说话 + 分析师解读” 得到缓解,这表明 “无意识对语言有回应”。拉康将被压抑内容称为 “被压抑的能指”(repressed signifiers),他认为,正是这些能指在语言过程中被 “激活”,才使得患者的症状得到缓解。这一观点引出了拉康最著名的论断之一:“无意识像语言一样被结构化”。这一论断基于一个简单的观察:患者确实仅通过 “言语” 就实现了病情的好转。
三、拉康对能指-所指模型的修改
拉康不满足于照搬索绪尔理论,而是基于对精神分析的理解,对 “能指与所指的关系模型” 进行了四点关键调整,模型常简化为

其中,“大写 S” 代表能指、“斜体小写 s” 代表所指:
1.位置倒置:强调能指优先性
索绪尔模型中 “能指在下、所指在上”,拉康将其倒置为 “能指在上、所指在下”,提出 “能指的优先性”,或者更直白地说:“音响形象永远比人们赋予其的概念更重要”。
2.能指与所指分属不同界域
能指(大写 S)归属于 “象征界”(symbolic),所指(斜体小写 s)归属于 “想象界”(imaginary)。在阅读拉康著作时,可以大致如此区分,斜体字代表归属想象界,大写字母代表归属象征界。
3.强调能指与所指之间的断裂
索绪尔模型中存在的能指与所指的固定关联被删除,这个固定关联可以被理解为符号,在拉康这边,这个能指、所指一体的东西并不是特别重要,“能指与所指的断裂、差异” 比 “统一、关联” 更重要,精神分析临床的核心工作是 “处理两者的断裂”,而非 “构建明确的符号统一体”,毕竟人类日常言语中,极少存在“无论语境如何,含义始终不变” 的符号。
4.横杠作为临床关键障碍
千万不要把这个理解成分数!这是个图!是个图!不是个分数!
中间的横杠是拉康在能指与所指之间增设的障碍,这个障碍也是精神分析临床的关键因素。索绪尔模型中虽有分隔,但无明确横杠,而拉康始终强调这道横杠的重要性。这道横杠是患者心理冲突的重要体现,如能指无法顺利指向所指导致的意义混乱,也是分析师需帮助患者跨越的核心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