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别了,父亲
一个人走在这异乡的街头,秋日的细雨,淅淅沥沥,和着我的汗水,浸湿了我的脸,我的衣服,还有我的心。身边,车来车往,人流如不远处的海潮,汹涌不已。可是我,内心孤独异常,无人可诉。谁会知道此刻的我,心里只有你,只有那些和你一起逝去的记忆。这遥远的异乡,是你不曾到过的地方,这里有我的苦乐哀伤。只是,你无缘再给我细说叮咛,我明白,从此我便是孤儿,必将彻底的独步天涯。
真的就这样走了么?看着你蜡黄的脸,虽然安详,却全然没有了往日的神彩。平静,却透着悲伤。安详,却似乎有着太多没有说出来的话,或者不愿说出来的牵挂。
记得么?你说我是你几个孩子里面最像你的,刚强,倔犟,正直不阿。可是你啊,没有告诉我,这样的人生该会是多么的受伤,该会多么的不容于人,该会多么的自掘坟墓,该会有多少的不归路?看不开,看不透,看不明白,也许不愿意。可是,你没有讲过,不同流合污究竟会有多大的代价。知道我为什么非要从这么远的地方步行回去,在这秋日的异乡?不是想和别人不一样,只是想叫自己安静的想一想,这样的路,到底会带我去向何方?
你不会知道了,我为什么要在你的告别仪式上大放悲声,直至哭哑了嗓子,到现在还不能正常的讲话?那是因为我知道此后再也没有人可以让我牵挂,再也没有人可以叫我割舍不下,再也不会为了夜半的电话而心惊肉跳,再也不会有风雪塞途,向往的心却无法停下。
尽管,你在的时候,面对着你,你根本听不见我对你说的话。可是,你在啊,活生生的你就在我的身旁,我可以触摸你,可你牵着你,可以跟你讲话。虽然你听到的和我讲的根本就不一样。可是,有你在,我还有家。
就这么走了吗?
异乡的夜,雾气渐渐的上来了,多么像故乡早冬的清晨。那个小小的我,拿着一个硕大的搪瓷碗,沿着布满冰碴的小路,找你,为了一碗豆花。那种踩着冰碴的咔嚓咔嚓的声音,至今还在耳边回响。
人的一生,何其痛苦,何其哀伤。所谓,生何乐,死何伤。只是,到底会有多少人认真地想过,其中的缘由藏在哪里?因为,势利和私欲遮掩了原本尚且清纯的眼光。
知道么,无数次的想到过就此结束吧,这样的人生实在是没有意义,可不可以全当没有来过这个世上?从来也不敢告诉你,多少回希望有那么一个司机,横冲直闯,就此送我不要再在这个地方。真的厌倦了,苟活,就那么有意义么?
看不到希望。那一个毕生追求的希望。
只有嘲笑,只有欺骗,只有隐瞒,只有利用,只有势利和谄媚,只有虚伪的掩饰和恐惧的外套。那些欲言又止的掩饰,那些一本正经却又肮脏不堪的伪君子,那些可耻的逢迎和欺骗,那些出卖灵魂,到死也不知悔悟的蠢货。可是,哪里又会是灵魂可以躲避的地方呢?死么?离世么?那么,这些尘缘呢?会无所谓么?会风清月明么?方寸之心,载不动这么多的忧伤和哀愁。
你知道的,我不会谄媚,不会曲意奉承,不会说服自己忘掉尊严。而且,爱的那么彻底,那么不顾一切,这也许是自己生命中原本带来的无法承受的软肋。
当我独自一个人,在经历了这么多天的沉默之后,走在这异乡的街头,最想做的是什么?你不会知道,我就想放声痛哭。为了你,也为了我这半生的飘零,为了这条不归的路。你不会知道,送完母亲后,我一个人独自在她的墓前坐了很久很久。因为你没有去送她,所以你看不见我对于她的匆匆而去,到底有多么的悲伤。这一次,在你的墓前也是一样啊,我自己坐着,为你点烟,和你说话,不忍仓促的离开。我知道,这一离开,也许就是永久。
知道我是怎么过的么?这么多年,你没有走进过我的生活,你从来都不知道,没有你的日子里所有的一切,都得自己扛着,都得自己挑着。风也好,雨也好;坦途也好,坎坷也罢,鼓励,嘲笑,明枪,暗箭,都在没有你的岁月里经历了。而今,鬓已星星也,怎么还是这般的放不下你,放不下童年的岁月,放不下你就这样舍我而去?你没有眷恋么?怎么就这样留下我独自在这个险恶的人世间?
听说,临终前的你,曾经失聪的耳朵,竟然明白如初。是真的么?我宁愿相信。因为,你原本就是那么的耳聪目明,那么的刚强,那么的不一样。所以,才会要和你讲这么多。你一定会很怪我,都走了,还不叫你安宁,和你絮絮叨叨。可是,除了你,还有人会更知道我么?
会有来世么?也许会,也许不会。今世的父子做成这个样子,纵有来生,又有何用呢?我愿意,你的来世,不要再有我这样的儿子。早早的离开你,苦也好,乐也好,痛也罢,笑也罢,一样的视而不见。来世还是不要再相见吧。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的不好,很多的时候,就是错了,也真的不知道。会原谅我么?
永别了,父亲,一路走好!
长歌当哭,为了你,也为了我。
2008-9-22 于团岛,父亲头七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