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突然像儿童般天真欢愉地叹了一口气,很自得地说:‘你看,恐怕没有人番薯种得比我好了。’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把那个番薯埋入土中,动作像在收藏一件艺术品,神情庄重而带着收获的欢愉。”
——节选自《红心番薯》
番薯似乎是上个世纪普遍被人们所钟爱的一种食物。我曾经看过很多有关番薯的文章,并一直以为它有别于红薯,在作者们详尽的描述中去完善它在我心中的形象:烤熟后会溢出棕色的焦糖汁液,有甜美的特殊香气,肉质金黄,口感软糯绵密……直到我在高一某次语文课上恍然大悟番薯其实就是红薯之前,“番薯”一直都是我心中最神秘美味的一种食物。现在的我,更觉得它是一个时代的印记,在老一辈人心里,它也是一种糅合了复杂情感的味觉记忆。
对于林清玄而言,番薯哺育着他成长,纵使长期食用番薯会让人难以下咽,属实是迫不得已,但也许正是那一份属于番薯的旺盛生命力和旧时平凡人家维持生活的不易在他的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记。而对于林清玄的父亲来说,番薯就是更重要的存在了——“父亲到南洋打了几年仗,在丛林之中,时常从睡梦中把他唤醒,时常让他在思乡时候落泪的,不是别的珍宝,而是普普通通的红心番薯。它炙烤过的香味,穿过数年的烽火,在万金家书也不能抵达的南洋,温暖了一位年轻战士的心,并呼唤他平安地回到家乡。他有时想到番薯的香味,一张像极番薯形状的台湾地图就清楚浮现,思绪接着往南方移动,再来的图像便是温暖的家园,还有宽广无边、结满黄金稻穗的大平原……”从这字里行间不难体会出,番薯既是他的一种感官记忆,也是一种乡土记忆,在他背井离乡最艰难的一段日子里,作为他心中的图腾,鼓舞着他的精神,指引着他的方向,温暖着他的心房,甚至是作为他生命的维系,支撑着他一步步奔向故土的旷野。随着年龄的增长和阅历的增加,林清玄终于理解了父亲,并在阳台上种下了父亲带来的番薯,静夜星空,看着努力生长的番薯,他终于明白了番薯对于父亲,对于巷口那个曾经卖番薯的老人,对于像父亲一样的那一代人,在那个颠沛流离的时代,有着何等重要且无可替代的意义。
身处这个繁荣昌盛的美好时代,我们很多人似乎已经忘记了父辈们的初心,与传统的价值观背道而驰,渐行渐远。时过境迁,生活越来越好,巷口卖番薯的老人改卖牛肉面了,番薯也被白米饭取代了,早已没有人再把番薯视为一种珍贵之物。而朴实无华的番薯,经过了几十年的风雨洗礼,却“依然保持着一颗鲜红的心”。现在的我们虽远离了百年的战乱,住在看起来隐密而安全的大楼里,却有一种失去泥土的悲哀——“你竟住在这没有泥土的所在!”
文中的末尾,星空夜静,我几乎听到了一个有泥土的大时代,上一代人的狂歌与低吟都埋在那小小的花盆,只有静夜的敏感才能听见。
那是上一代人保家卫国而舍身忘死的高昂狂歌;上一代人为了躲避苦难而逃离故乡的无奈哀嚎;那是上一代人远离故乡却深深思念的悠悠鸣笛。
父辈们关于番薯的那些遥远记忆,早已连同生生不息的番薯被一起封存在泥土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