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只道安国冬日霜冷雪寒,到了沙场,方觉得这沙场的风雪才是真的凛冽,算上我昏睡的两日,这大雪已是纷纷扬扬连下了四五日,着眼之处尽是银装素裹。天亮时分,才算勉强停了下来,但北风仍然呼啸着,卷了地上的雪粒子,一刀一刀割在脸上。
我裹了披风,走出营帐,呈现在眼前的是另番世界,与安国处处鳞次栉比,车马川流的繁华不同。这里荒凉贫瘠,没有鸟鸣,没有走兽,唯有碧色的天空一直延伸到大地的尽头,初升的那轮红日,与地上的苍茫白雪遥遥相对,望着眼前的景致,不由得心境也跟着开阔起来。
如果抛弃国恨家仇,如果摒弃战争的残酷,如果忽略刀剑拼杀的血腥,我想我是热爱脚下这片土地的,不知是什么缘由,只要站在这里,听见耳边呼啸的烈风,就能听见胸膛里热血沸腾。
“倾儿。”
听的一声轻唤,转身看见苏城。映着初升的这轮红日,瞧着苏城也与平日略有不同。侧颜刚棱有力,睫毛浓翘,没有了平日的打闹贫嘴,苏城安静下来,身上自有一种恬淡,包容的气质,让人愿意亲近。
“你不该来这里。”
“为什么?”我问的波澜不惊。
“这里是沙场,人间的修罗道场,处处是杀戮血腥,我,我不想你看到这里。”列列寒风作响,苏城的话被吹的忽近忽远,听着像是从另一个时空缓缓飘来。
我听着,嘴唇含笑:“我们既是双生,你能来得,我自然也能来得。”
“上天既是安排我比你早一刻到这世上,便是让我先替你探探这世界的凶险。所以,倾儿我自小的使命就是被上苍派了来护你的。”
我被苏城一席胡话逗乐了,“照你这样说,你早生那一刻是替我打探,那若发现这世界不好,那是要我怎样?赖着娘亲不肯出来么?”
苏城却是一丝也笑不出来,径直绕了我说的玩笑话,一本正经道:“倾儿,你莫要有执念,这里既是沙场,今日有人受伤,明日有人战死,都是太寻常不过。”
“你到底是想说什么?”我看着前方红日已挣了薄雾的阻拦,径自蹦了出来,顿时光芒万丈。
苏城也被眼前景色惊了一惊,停了半晌,继续说道:“倾儿,爹爹受伤,既不是家仇,也不是国恨,更不需要你一个女子来担负。要恨就恨得这场战争,毁了多少人的一世安乐。倾儿,我作为三万将士的少帅,便担着旁人没有的职责,我眼里不能有私人仇怨,凡事要看全局。每一个将士站在这里,都是期盼我能安全带着他们回去与亲人团聚的。”
我怔怔的看着苏城,他眼神刚毅笃定,我的心里陡然生了别样的情绪,仿佛这十几年的形影不离,我都未曾真正认识苏城。
“我知道你有苦衷,可是,苏城,我不像你,我身上无一官半职,可随心所欲做我想做之事。”
苏城也没反驳,从怀里掏出来一个打的很是精致的桃花络,络子顶端串了不短的一根红绳。苏城伸手将那红绳挂在我颈间,垂下的桃花络荡在心间,让我有些不适,捂着心口难受了好大一会,才慢慢缓了过来。
他痴痴望着那桃花络,也不知想起什么,恍惚了着冲我笑的动容:“愿那桃花仙果真能护你一世长安。倾儿,你若还认我这兄长,明日雪化出路来,我便派人送你回去……”
我还没来的及还嘴,就听见清亮的号角声在远处响起,一声声,牵动人心。苏城凝眉聚目,冲我吼道:“倾儿,快快回到营帐去,没我的命令,不准乱走!”
说着,苏城便消失没了人影,我自小就不听苏城的话,这次自然也没有例外,我小跑着回到营帐取了剑,跟着前方的士兵一起冲了出去。
一直跑到那低矮山坡另侧,才看到许多人围着,走进细看,地上横竖躺着十几具士兵尸体,或是一箭封喉,或是刀剑穿心,应是经历了一场恶战。他们看着都还年轻力壮,此刻却没有一点生命气息,只是一个个睁大着眼睛,定定的看着蓝天,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又未来得及与这尘世道别。
围着的一众士兵皆是铁骨铮铮,气血方刚的年轻男儿,个个咬牙切齿,手握拳头。
“这凉、陈二国也是欺人太甚!杀了我安国士兵还高送到我营帐前示威!”
“就是!少帅,你下令吧!如何报仇雪耻,我们全听你一句话!”
“对,少帅!”
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生死场面,不禁生怯微微后退,却被身后一双手扶住,坚定的,悄无声息的给了我站下去的力量。回头看,是白宇哥哥,但他只是单手扶我,却是没有看我,一双眼睛盯着这些尸体,黝黑的眸子有我看不懂的情绪流转。
苏城少有的沉默无言,没有愤怒,也没有特别的悲哀,只是慢慢半蹲下去,用手一双双将他们的眼睛一一合了下去。
“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轻举妄动,违军令者斩!”
苏城的声音因着极度隐忍而变得沙哑,出卖了他波澜壮阔的内心浮动,扔下一句,头也不回的向营帐走去。
白宇哥哥与苏城一同进去,整整一上午,军队的将领们急匆匆跟着进出了两回,唯独不见他们二人动静,也不知在里面商量着什么重要事情,过了午饭时刻,都不曾出来。
我想了想,从伙夫那里端了些热饭,算是找了由头,又与那看守的士兵说了许多好话。自从到这后我一直男装扮着,那士兵看我与苏城极像,瞧着平日苏城和白宇哥哥都对我格外不同,禁不住放了我进去。
刚刚掀了帐门,就听到苏城极其疲惫的声音,“兄长,他们也真是嚣张至极,抢了粮草不说,还要把人给我送回来,巴不得我们军心涣散!”
白宇哥哥的声音清缓,“刚刚问过,我军已经补给不多,现又逢大雪,少帅,我们必须出奇方能制胜……”
听见我脚步声,苏城打了手势,白宇哥哥紧张了神色,闭嘴不言,回头望见是我,不由得松了口气。
倒是苏城看见是我,也没有半分缓下神情,眼神凌厉,紧抿嘴唇,看着让人害怕。
“谁准你进来的?”声音冷漠,没有半分情绪。
我虽是胆怯,但仍强笑着,“我怕你饿着,便求人放我进来……”
话还未说完,就被苏城打断,“来人,将门外看守之人杖责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