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花瓣被那只美丽的手渐渐剥离,我也在粉色钱包里细细打量,努力的想听清老板娘说的每一个字。
直觉告诉我,老板娘和她的花不属于这里…
还是这个偏远的小镇,白天格外喧闹,花店就存在于这样一个地方,却又和这个地方格格不入,花店就和小镇的夜晚一样安静的仿佛没有人,但你若仔细听,便能听到店里的深处总有轻轻的吟唱江南小调,咿咿呀呀,清冽婉转,多情如水…
平常的午后,门外桂花糕的叫卖声打断了今日的小调,还没反应过来,我已经随着淡粉色钱包跟着老板娘到了门口,看到奶奶的摊点前买糕点的小女孩,老板娘顿住了,清澈爱笑的眉眼,将时光一晃带到了许多年前…
许多年前的阿音美得不可方物,一如小女孩清澈的眉眼,含着江南女子独有的清媚疏冷,却总是爱笑,花楼里的姐姐们总常逗她,嘻嘻哈哈的日子逐渐让阿音出落得玲珑有致,而阿音也让花楼的花们开的清香艳美…还是平常的一个下午,吃饱喝足的阿音总是爱在后院门外的一颗大柳树那里哼着小调咪上两个时辰,今日突然来的脚步声扰了阿音的兴致,还未发火,就听到:“盛夏午后的阳光最为炙热,你的花该浇水了。”本就不快的阿音正要回击,抬眼看见一行两人,一看便知是哪家的少爷和贴身小随从,穿着华贵,阿音讥笑:“哪里来的富家公子,你会养花吗?我的花要你来关心?”说着跳下柳树,一个踉跄,跑了回去…留下那少爷和随从傻了眼…
第二次见时,阿音正被花楼的老板娘逼着上台竞选起价,花楼女子到了十六岁就到了买卖的年纪,老板娘在后院里边数落,边上手,藤条打断了几根,只因为阿音一上台就装傻充愣,像个疯子一样扰了老板娘精心布置的好场子,藤条一下一下的抽,几个姐姐也无能为力在旁边干叹气,最后抹了把泪,回屋的时候劝了阿音,“阿音从了吧,藤条会留疤的…”阿音梗着头不说话,带着满身伤痕静静地趴在大柳树上,埋着头时不时发出几句气话,咒骂之时又听到了似曾相识的笑声,“笑个屁啊你!”小随从正要上前理论,被那少爷一把拦下:“你先去吧,我随后就到。”说完便向阿音自我介绍:“苏州城里新搬来傅家之子傅觿,你可以叫我阿西。”
若干年以后,阿音总在心间暗自发问,如果当初没有跟随阿西,那么后来的一生将又会如何…但可以笃定的是,在阿西送药的那一刻,阿音忽然觉得她可以跟随他,亦或是,那个时候她已然爱上了那个沉默不语浅笑的阿西…
再见阿西,阿音已经被傅家的车子载到了傅家大院,是的,阿西买了她,与其说买,不如说阿西救了他,他给了她自由,却唯独不给她名分,傅家之子小小年纪买女已经成了苏州城内的大新闻,这让阿西一战成名,不知道阿西用了什么法子让傅老同意她进傅家大院,进是进了,却毫无名分,可那时的阿音不去想这些,她心里只有给她自由待他好的阿西,她感恩阿西给他的每一样东西,她喜欢阿西每次回来给他带冒着热气的桂花糕,她着迷于他唇齿间轻轻吐出的阿音,听着让她无比的安心,她不去想以后,不去想为何没有名分,她想,她还年轻…
就这样日子过了五六年,阿西宠了她五六年,她爱了五六年,后来的后来,怕是再也没有那样安心的五六年了,若干年后身为老板娘的阿音总是常常这样想…
那是阿音在傅家住了五六年以后的冬天,那个冬天仿佛格外漫长,苏州的冬天寒气入骨,裹在长袍子里的阿音总是在积雪的院子里等阿西回来,近来阿西脾气突然变得不好,对阿音沉默不语,没有了往日的桂花糕,也没了往日口中热切的阿音,和阿音说话也只是被逼无奈之后的寥寥几句,阿音开始变得不知如何是好,变得不知所措…
多年以后的阿音总是在想如果没有听到那些话语是不是就没有了以后的结局,谁知道呢…但当时的阿音着着实实的伤透了心,她听到宠她的阿西想让她嫁给旁人,一个连名字都听不真切的人,阿西还说她只是个买来的女孩,只因面容姣好,可以拿来为他铺路,至于爱没爱过,谁又清楚谁的心思呢,还不是一样的谈婚论嫁,娶个富家小姐,了了过完此生……
阿音走了,她让花楼的姐姐们给他联系了偏远的小镇,阿音本就是自由的,她不愿意嫁给一个不知道的人,或者,她不愿意嫁给一个除了阿西以外的人,如果不是阿西,那就走好了,是啊,阿西不爱他,只是像在养一个宠物,谁喜欢了就送走罢了…可阿音心里还是放不下他,阿音有时还在侥幸的想,如果没有她,阿西会不会不习惯,不习惯门口少了一个等他的人,会不会想念,想念爱吃桂花糕的人,会不会…花楼里的姐姐总笑她傻,姐姐说:“生在这个地方,就注定了一辈子的运气,就像个珠宝物件在这楼里摆放着,你以为他买走了你会一直戴着,你不是祖传的家宝,也非价值连城,你只是物件,你没有资格去想我在他心中到底是怎样的?去思考他心里你排在第几位?你在他心里早已明码标价 ,你值几斤几两?你什么时候该卖?以及…你卖给谁时最划算?然后,合适的时候,卖个好价钱 …”
阿音未走的时候,阿西来过一次,问花楼里的姐姐,被狠狠的回绝,眼含的泪被帘子里的阿音看的真真切切…可是又能怎样呢,他说不爱便是不爱了吧,流泪就像姐姐说的,兴许是和丢了小猫小狗一样惋惜罢了…罢了…
阿音走的时候,行的水路,站在船头上,凌晨的雾蒙住了苏州城的真真切切,也蒙住了阿音的双眼…朦胧了回忆,只记得花楼里的花儿如今时节该播种了…
阿音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做起了小镇人人好奇的老板娘,阿音深处闹市,却独享一方安宁,不谙世事…也淡忘了往事…也忘了思绪里的是阿音还是老板娘…
秋风抱着落叶渐行渐远,年近三十的阿音一人慢慢的往回走着,手里的桂花糕轻轻晃动,哼着江南小调随之而去…
后来的许多年,阿音坐在花店里总是独自呢喃:
“他一定爱过的,
要不然我怎么会看见他含在眼眶的泪呢…
一定爱过的,
爱过吧…
院子里花该浇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