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作者:胡淀斌
人到中年易怀旧,我时常回忆起童年在老家苏北水乡吃过的那些“野食”,相比现在孩子们吃的各种精美零食,它们也许显得过于寒酸,根本上不了台面,但在那个物质十分匮乏的年代,它们却是我们舌尖上的美味,给我们的童年增添了很多快乐和野趣。
野蜂蜜。每到春暖花开的季节,村里的油菜花、洋槐花满山遍野,成群的野蜜蜂在花丛里上下翻飞、采集花蜜,它们把我们住的茅屋顶上的芦苇管当作了蜂巢,在里面酿蜜、产蜜,最后再衔来泥巴堵住管口,以封存它们辛勤酿造的“硕果”。不知谁传授的秘诀,我们一帮小孩都知道专挑茅屋顶上有泥巴封口的芦苇,把它抽取下来,小心地剔除管口绿豆大小的泥巴,撕开芦苇管的一侧,这时我们就会看见一管诱人的、黄灿灿的半粉半粘稠状的蜂蜜。我们用细如牙签的芦苇片挑出蜂蜜,开始享用这十分甜润的人间美味,有时甚至不管里面还有野蜜蜂的虫卵。吃完一根,我们便再去抽那种芦苇管,因而时常惹来邻居大爷大妈的训斥:不能再抽啦,屋顶都抽空了,看见亮了!我们见状便一哄而散,再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荞荞豆。就是野豌豆,我们那称荞荞豆。每年六、七月份,正是荞荞豆长势茂盛、枝繁叶茂的时候,它野生在田间地头,大人们将它锄来喂猪,可我们还是与猪争食,在一捆荞荞豆被抱往猪圈之前,我们便把上面的嫩荚果给一个个撸下来,送进嘴里,那味道有点甜,略带青涩,口感还算不错,长大后才知道,荞荞豆还是一味中药材,有清热、消炎、解毒之效,难怪当年我们那帮野孩子难得生病呢。
野茭白。老家称“高菰”,它生长在潮湿的芦苇滩上,跟现在普通的茭白相比,块头实在太小,只有中指大小,但可以生吃。风干后的野茭白,表皮香脆,里面有类似焦面味道的黑色粉末,但几颗下肚,嘴里已没有一颗白牙了,连舌头都变成了黑色,张开嘴有点瘆人。有时,我们会收集野茭白里面的黑粉,兑上水,制成“墨汁”,用于描红,省了买墨汁的钱了。书上说,野茭白也是一味中药材,不但营养丰富,还具有清热解毒、润肠通便的作用。
甜杆。也叫甜高粱,是高粱的一个变种,外形和味道与甘蔗类似,但比甘蔗细小,故乡不产甘蔗,于是甜杆便成了我们解馋的野食。暑假期间,我们经常跑到人家的高粱地里,偷偷掰断几根甜杆,找一个偏僻无人的地方,一人一截,大嚼起来,一口下去,甜汁直流,满口生津。因为糟蹋了人家的高粱地,被邻居们找上门来,所以挨父母的打骂,那是常有的事。
芦根,就是芦苇的根茎。故乡是水荡地区,有大片的芦苇滩,每到秋冬季节,我们便到村外的芦苇滩上挖芦根。芦根白净、粗壮,挖出来在水里随便洗一下就可入口,嚼起来很脆,味道清甜,和甜杆一样爽口。奶奶说它是中药材,挖来煮水给生病的爷爷喝,当时年幼我不懂,后来偶然看到古书中有记载:“芦根,味甘寒而无毒。甘能益胃和中,寒能除热降火,热解胃和,则津液流通而渴止矣。”意思是说,芦根性味甘寒,有清热生津、除烦止呕的药用价值。
野荸荠。故乡的荭土(野草、水草混合的土壤)特别潮湿、松软,适合野荸荠的生长。秋冬季节,我们在放学的路上,随时可看见稻田里长出的野荸荠,它比人工种植的荸荠个头小很多,表皮呈紫黑色,果肉却洁白无瑕,直接生吃,清脆甘甜。我们放下书包,脱下布鞋,踩在湿冷的稻田里,捡拾翻出地面或刨挖埋在地里的野荸荠,一会儿功夫,往往能装满半书包,够我们享用好几天的了。
鸡头米。这可不是一种米,而是生长在水里的一种形如睡莲的野生植物,学名芡实。它的叶面和莲叶差不多大小,凹凸不平,就像现在的泡泡布。它的果实呈锥形,锥顶开有紫色的花,锥身长满了硬刺,咋看如“鸡头”一般傲立于水面之上,因此俗称“鸡头米”。沿着锥顶开花处,小心撕开带刺的外皮,便露出里面一粒一粒的果实,再剥开它们淡紫色的壳,就能吃上它那乳白色的如黄豆大小的果肉。鸡头米的果肉很软糯,微甜,我们也是直接生吃。吃鸡头米时,我们经常被它的硬刺扎破手指,但终究敌不住它的美味,放学时经常去野外水塘里寻觅它的身影。
赖葡萄。又称癞葡萄,它不是长相难看的葡萄,和葡萄没半毛钱关系,成熟的癞葡萄大小、形状如同纺锤,表面虽麻麻赖赖,但色泽金黄、玲珑别致,如工艺品般的美观。当然,我们并不看中它的美观,而是垂涎它里面的果肉,赖葡萄的果肉一粒一粒、鲜红甘甜。小时候,故乡的房前屋后、田头地间都有它的身影,现在却难得一见。有次我在苏南的一个公园里游玩,突然看见一位老妇挎着竹篮,里面有好多可爱的赖葡萄,我一问价格,10元钱一个,吓我一跳,多年不见的赖葡萄已被炒成了贩卖童年记忆的网红野果,因而身价大增。
桑枣。学名桑葚,是桑树的果实。故乡的桑枣呈紫红色、长圆形,一串一串的,像温润的玛瑙,甚是诱人。我家院墙外长着一颗不高但很粗壮的桑树,怕有好几十年的树龄了,每年五、六月份,桑枣成熟的季节,我们一帮小伙伴便爬上桑树,采摘桑枣。酸甜的桑枣撬动我们的味蕾,我们常常吃得满嘴通红,手上、脸上、衣服上都沾染了桑枣红色的果汁。我们挤出桑枣的果汁,把它聚在小玻璃瓶里,当红墨水使用。前些年我和妻子去郊外爬山,经过一户山村人家,门口的小板凳上坐着一个小男孩,地上铺着一层报纸,报纸上是一小堆桑枣,他腼腆地看着我们问:要桑枣不?多年未见的桑枣,一下子勾起了我们童年的回忆,我们买了好多串,一边回味,一边感叹:现在的孩子真有商业头脑,我们小时候怎么没想到卖桑枣挣点零花钱呢?
其实,童年时期吃过的“野食”可能还有很多,只是经过漫长的岁月,我已一时淡忘。
离开故乡已有三十多年了,这么多年来,我忙于工作、忙于家庭、忙于各种应酬,偶尔得闲便会想念故乡,想念故乡的人和事,想念童年吃过的各种“野食”,却发现他(它)们不知什么时候已悄然远去,也许再也遇不着、寻不回了,这不能不算是一种惆怅。
(于2025年1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