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人可能成为一个好的教书人;好的教书人一定是一个好的读书人。
在世纪之交的那年,我正做着语文组的弼马温,积极倡导教师读书。曾和一位长我二十多岁的老教师聊天,我说,做一名语文教师起码要读《鲁迅全集》和《史记》;老教师说,做一名语文教师不必读《鲁迅全集》和《史记》。话题就此打住,我们再没有谈下去。我明白老教师的意思,他道出了语文教师的现状,而我隐含了一个“好”字。我的字面只是说“做一名语文教师”,心里想的却是“做一名好的语文教师”;而老教师所说的就是“做一名语文教师”,他经历过十年文化浩劫,见多识广,此言不错。
可是语文教师书底儿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起码应该有一本书垫底儿吧,不然心里总是没底儿的。书底儿要是逐渐厚了,就会胸有成竹的。
去年年底,我偶感小恙,住院期间胡思乱想,无聊至极便再翻《论语》,渐觉心气平和,还手写了一点读书心得。以下便是。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可见夫子乐学,学习什么?是学做圣人,还是学习今天所说的知识?还是心理学上所说的行为习惯的习得?《论语》中的“学”可以从现代学习论的角度重新阐释,以创生其价值的。
“习”是实习,演练,是对“学”的具体内化、落实,是把抽象的知识转化为一种行为、技能或本事的过程。而“时”则强调了适时、及时这个“火候”,它不是一次性的,包含了重复、强化的意味。
这样做,“不亦说乎”,是个人的追求,是一种人生追求,是一种“乐之”的状态。
夫子以教立身,而《论语》开篇以“学”为始,耐人寻味。学,实为教之根,教之源。所谓想做好教师,首先做好的学习者。在学习中获得亲身的体验、感悟,再“推己及人”,才可能知道即便是学习上的东西,也需要懂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引申开来,厌学、弃学的现象着实不少,其中的原因自然不少(有一种状况是,不是你教的不好,我就是不学),这也算“己所不欲”吧;自然厌学的学生和弃学的学生也不少。如果教师学识不多,教学内容欠佳,教学方法不当,不能充分考虑学生的学习实际,教学如何能有效实施?
所以,对这第一句,教师首先要有乐学的态度,要以“学而时习之”为乐。这种境界是夫子十分推崇的。
“有朋至远方来,不亦乐乎”,何乐之有?同门为朋,这是通释,就是同学。此句的主语要是夫子,则讲不通。因为好像夫子没有那么多“同学”。有人释“朋”为志同道合的人,亦即孔门弟子,能讲通。夫子之道不行于世,故退而讲学,门人自远方来,夫子之道得以传,学校虽然是私学,开张了自是乐事。
假若主语不是夫子,而是对同门的学生而言,理解为同学之间的友谊,同学之间相互切磋学问上的事情,因为我的学业优异,所以同学们前来问学,这样理解是否成立呢?无论夫子以为如何,从成书过程看,孔门弟子以及再传弟子编辑而成的《论语》,这样理解是不无道理的。在现实生活中,当年的同学毕业后散之四方,偶有过访,必有所谈。因为工作环境、地域或个人的进修造成了一定的差距,使得同学之间的教学水平出现反差。此时,若“有朋自远方来”,无论是出于自尊心还是平常心,都不失为一种自我安慰吧。何况夫子的时代交通不便,远道而来实在不易,又是来而论道、问学,更其不易,所以才乐。
若从表述的角度,主语自然是夫子;若从理解上看,自然也适合于同学之间的交谊。
“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人不知”的宾语有不同说法,普遍认可的是“我之德”,即从孔子当时处境看,有德而不被在位者知,并不“愠”。这样的人也算近于君子之名了。夫子不轻以“君子”许人的,从自谦的角度,他认为自己这样的品德,近乎君子了。
另一说,认为“不知”的宾语指“学”。人家不知道我讲述的,我也不恼怒,指的是学生远道而来向他求学,讲了他却不明白,我也照样不“愠”。
我还是相信前者的说法。
但后者的说法也很有趣。你看,夫子先说“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是就着学习而言的,接着说“有朋至远方来不亦乐乎”也是就着来切磋学问说的,还是有关学习的;最后说“人不知而不愠”,理解为别人对自己讲的不明白,也是顺着一个意思下来的吧。
上述这些,也可以算作读书心得、读书札记吧,反正我看重每读必写。
我们都不是单靠吃粮食活着的,巴金说过类似的话。我们还要靠精神活着。精神这部分,我在小恙中体会到,比如《论语》,可以为药,当你精神患病而又并不是精神病患者时。当你精神贫乏、营养不良时,《论语》可以为脍炙,也可以为果蔬,佐你胃口、促你健康。当然,你也完全可以说它什么都不是,就是一堆故纸,文革中我们不是连孔家店都砸了吗。是的,《论语》是什么,如什么,全在于你的“纯乎一心”。
其实,又何止《论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