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熟了 文/不白

我们豫西一般进入六月就到了麦收季节,金灿灿、沉甸甸的麦穗随风起舞,金色的麦浪此起彼伏,仿佛在和大地分享丰收的喜悦,在向农夫频频招手呼唤:可以带我回家了。我的母亲就生在麦收的日子,所以外公给她起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小麦。而母亲的脑溢血也是在收割麦子的时候,被突如其来的大雨淋湿,回家没在意,第二天清晨发病,从此半身不遂。所以麦子熟了,给我的感觉:一半是喜悦,一半是忧伤,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

  我对麦子的印象主要定格在童年和少年时代,我们70后童年的时候基本都是大家庭,比如我兄弟姐妹四人,而我最小,干不了什么农活,即使农忙时候,也只有打杂跑腿的份,长大后又出门读书,对于农耕,农活乃至庄稼到了几乎可谓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田地。尽管如此,作为农家子弟,麦子熟了给我还是留下不少点点滴滴,深深浅浅的印象。

  渑池人的主食以馍为主,玉米面蒸的馍叫“虚糕”,金黄色,四方形;小麦面蒸的叫“白面馍”,是圆疙瘩馒头。在我七八岁以前,也就是改革开放之前,除了过年,平时几乎没有吃过白面馍。全家只有大当家的爷爷一人能吃白面馍。我们吃的都是玉米面蒸的虚糕。虚糕刚出笼时还酥软香甜,放了两三天,就梆硬梆硬死难吃。母亲给爷爷蒸的白面馍装进篮子,高高地挂在房梁上,我跟不着(跟:方言谐音,抓,拿的意思),大哥,二哥他们弄个高板凳就可以“偷吃”。不过我太想吃了,就哭着闹着死缠烂打,逼着母亲给我吃一个。那时田地和麦子属于集体,大人出劳力挣工分,我对种麦收麦几乎没有印象。改开后,实行生产责任制包产到户,我也大一点了,农忙就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杂活。

  我家分的田主要在北地,也就是现在渑池的新城区,收麦的时候,天不亮大人就带着镰刀,麻绳,拉着架子车去地干活了,而我的任务是到了八九点早餐时间,掂着一饭盒羊肉汤,锅盔馍送到我家地头给父亲,姐夫,大哥他们干活的人吃。羊肉汤是爷爷出钱买的,这是平时除了他谁都享受不到的待遇,因为收麦子辛苦,干活的人都能享受特殊待遇。


        我送饭到地里的时候,大人们一般都趁着凉快割了一大片麦了。他们吃完早餐,继续加油干,因为我提前在家已经吃过,就留在地里干一些力所能及的碎活,比如跟在他们后面捡麦穗,把分散的麦穗小捆抱到一起聚成一大堆便于装车。割麦,清晨干活没有太阳晒是最舒服的,但天气变化无常,为了赶工,往往顶着烈日炎炎也要“汗滴禾下土”,尽快收割,让麦子早日颗粒归仓。我印象里渑池的麦田虽然不是平原的一望无际,但也是一块接一块,和麦浪一样高低起伏。地搁沿偶尔有一两棵野生槐树,便成了满头大汗的割麦人乘凉的好去处。说是乘凉,有时晃到树下,就地一躺,死猪一样就忽忽大睡了。然而很多地头一棵树也没,农民不论男女便只有戴着草帽流着大汗接受太阳无微不至的热吻了。这也罢了,割麦,抱麦久了,胳膊,脖子上会起一片一片的红疙瘩,奇痒难忍。有时要难受好几天。割麦一般是接连几天,干到天黑,把麦子运到生产队的打麦场上排队等打麦机脱壳,大功算是告一段落。

  打麦似乎是摇号决定次序的,麦场上蒙古包似的堆放着一堆堆麦,分别属于不同的家庭。只要天不下雨,便按照次序分户打麦。我记忆里我家的麦子都是排到半夜打,我们便在麦场守夜,挨到我们家了,父亲他们便开始忙碌。有送麦的,有扬场的,还有装麦的。我的主要任务是撑开布袋口,让大人把脱壳的麦粒一盆盆地倒进去,打麦机前后两个口,一个口塞麦穗,一个口出麦粒,两个都是风口,机器飞速转动产生的旋风,至少有五六级大,不但发出轰鸣声,震耳欲聋,而且尘土飞扬,让人未吃麦,先吃土,一个个都被喷的灰头灰脸的。有时需要交流,不但要大声喊,甚至要贴着耳朵喊才能听清,因为打麦机的噪音实在太大了。打麦父亲和姐夫是主力军,他们熟练地挥舞着木制的叉子和锨送麦装麦。每年我们家的麦穗大概能打十几包麦子,装麦子有粗麻袋,蛇皮袋,扎口是麻绳,塑料绳,这都是提前准备好的,有的袋子破了,还要打补丁。我家门口就是县面粉厂,粮食局,装麦的粗麻袋不缺,这种麻袋的缺点是一袋能装一两百斤,死沉死沉,装车难装,多数要两个人抬。蛇皮袋光溜溜的好抱,但装不了多少斤。把装进袋子的麦子拉回家堆放起来,大功告成就接近尾声了。

  最后一道程序是晒麦。面粉厂和粮食局仓库前的水泥路都是最佳的晒麦场。由于晒麦的农民多,需要抢地方占地方才有地方晒麦,我们家近水楼台先得月,两个地方都有熟人,自然不愁晒麦的地方。晒麦需要有人像看摊一样看好自家的麦子,听说有人趁别家晒麦没人看,就顺手牵羊把人家的麦子铲到自家的“麦摊”上,还有麻雀飞来偷吃,猪漫游到晒场来拱也要驱赶,晒到半晌要把麦子翻一下让它受热均匀等等,这种看麦的活主要落在我肩膀上。到吃饭时有人替换,天想下雨时就赶紧跑回家叫人收麦。晒麦时是一袋袋运过来,摊平在水泥地上,收麦时再把分散的麦子聚成一堆,我记得用的还是木锨铲到一起,再用簸箕扬过浮灰碎末后装进麻袋里,晒干的麦子都很干净,颗粒完整饱满。那时除了自己留,每年要交公粮,公粮对麦子的品相,质量有严格要求。

  晒完麦子,最后两件事,一是交公粮。交公粮对我家不是事,熟人打声招呼,不用排队直接就交了。而农村来交公粮的赶着牛车从收公粮的仓库最长排队一直排到面粉厂门口。一个个被太阳晒得焦头烂额的还不一定能交上。二是自家留的麦子放进大缸里储存,吃面时就装布袋去面粉厂换面。我少年睡父母住室的外间房,我的床头就放一个大麦缸,以至于一到半夜老鼠就窸窸窣窣地不知从哪里赶来吃大餐,有次不知老鼠受了惊吓还是打架,睡梦中我突然觉得从额头到鼻头有只爪子飞快地踩过去,惊出我一头冷汗。醒来开灯看到一群老鼠正在麦缸内外上窜下跳,我呆了半天回不过神来。后来可以把麦子提前存到面粉厂粮库里,需要吃面时,自己按需报数就行。家里便不用存那么粮食了。不过老鼠从未消停过,谁让我自己属鼠,夜里渐渐也就习惯本家骚扰了。

  麦子熟了,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大概也就这么多事,这么一个程序。年复一年,周而复始,这就是农民伯伯的日子。风调雨顺,颗粒归仓,辛苦一点也值得。农民最怕的是春夏大旱,麦子减产甚至颗粒无收,收麦时间阴雨连绵轻则吃生芽麦,重则麦子大半烂在地里,那真是哭天没泪。当年作为农民的孩子,把这一切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几十年后,就有了这篇流淌着汗水和乡情的《麦子熟了》……

2021.6.6李不白手记于苍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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