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阳光很好,天空万里无云。
今天回乡下了。从贺集到毛集的路修好了,很平,车开得也快。G同志从杨家带回一卷水管,说要去庙兴湖安装水泵,准备排水。快年底了,要干了塘卖鱼。
到家时大门锁着。稻场上有几堆柴,像是刚锯的,木头茬口白生生的,还汪着一点树液的润。
把给公婆买的馒头拿下车。我去找钥匙,平时都压在砖头下,今天却没找到。
“在竹筒里。”G同志看着那截竹竿说。
倒是会找地方。钥匙摸出来,带着竹筒内壁一丝凉。
开了门。小猫躺在厢房门口晒太阳,眼皮抬了抬,又合上了。
堂屋桌上有个新电饭锅,包装还没拆全。家里那个旧的,也才用了不到一年。
堂屋门后的墙角,墙皮有些脱落,地板也有几块松了。那天G同志说,等账还完了,要是还有闲钱,就盖个四合院。
哪有那么容易。
他搬了小板凳,拿着工具出去了。我去找鞋换,都是潼宝穿旧的,鞋头那儿磨得厉害,都往里歪了。
去厨房拿篮子。里面很暗,只有两片亮瓦透进光来。灰尘在光里浮着,上上下下,慢慢转。
G同志正用铁丝把水管绑在水泵出口上。
“绑好了要拖到湖里去吗?”我问。
“水还没放干,过两天再说。”他没抬头。手上的力道透着紧,手背的筋络在光线里一明一暗,铁丝一圈圈,都缠在了同一处。
我提着篮子去菜地。四下的鸟鸣清润润的,长长短短,和人一样,在这片暖和的冬闲里,自顾自地忙着。
稻场边有一棵柚子树,金黄里沉着几笔青绿。
小池里,一群鸭子划着水。水清得很,树影在水底一漾一漾的。
园门口,李树的叶子早落光了。凑近了,才看见枝上鼓起些芝麻大的苞,紧攥着。想起春天李花开得早,又一想,不对,樱桃好像更早些。边上的枣树长着细而硬的刺。
白菜畦在园门旁,种得迟,如今也团起了芯。前些天在街上买的散白菜,已快两元一斤了。霜打过的白菜,到底要甜些。
婆婆白菜种得有些多。在乡下,多种总比少种好。吃不完的,喂猪喂鸡。
我砍了几棵小点的白菜。种子是姨婆给的,叶子多,嫩生生的。
篱笆外,野辣菜(又叫芥菜)长得正旺。烧开水烫一下,闷在小盆里,四五天就能吃。邻居妹妹给过我一些,酸洌洌的,很下饭。今天我也打算弄些回去。
红薯地的坡坎上,蔓延着另一种野菜,叶子带着细毛,扎手。我曾用它煮过猪食,味道冲,猪和鸡都不吃。这些野生的东西,没人管,却年年绿在那里;到春末,结籽了,砍下来还能榨油。
不一会儿,手里便是一大抱。我把叶子捋下,只留梗子,装进篮子。篮子渐渐沉了,手里也沾满了那股青气,闻着是生涩的,低头一看,几个指头都染成了青黑色。
关园门时,看见堰坡旁的芦花一片白,在风里斜斜地挂着。
回到院里,半晌了。
把篮子搁在空油罐上。G同志已安好水管,站在枇杷树下朝柴坡望。“妈在砍柴,”他说,“你去帮忙的啵?”
“好。你先走,我脱件棉袄。”
门一关,外面的声响就清晰起来。我朝大路走,G同志已到了路中间,正和人递烟。陈姨家门口,有辆小车在慢慢倒车,轮子压着石子,声音细细碎碎的,一路滚到耳边。
是她儿子回来了。
陈姨的女儿嫁在邻村,儿子做了上门女婿,平常在外做豆制生意,回来得少,年节才见得到车来。都说,算半个儿了。 她三十几岁上没了丈夫,后来在娘家找了个伴,就是叶叔。
叶叔跟谁都能相处,老的小的,都能处得来。他在家时,院子里格外热闹。 这几年下来,屋里屋外都顺了。
突突突的声音从坡那头涌过来——是拖拉机。公公开着车,拖着一车柴禾,婆婆在后面跟着走。我让到路边。
车斗晃过去,颠下几根柴,落在脚边。我弯腰捡起来。这柴晒得干透,是冬天烧灶的好引子。再过些时,等雨雪天来了,厢屋的柴火炉子就要生起来。
我抱着这捆柴,走回厨房后面。门关着。把柴扔在地上。直起身,低头在衣襟上拍了拍,又搓了搓手指。手掌上,沾着些柴皮的碎屑。
绕着墙走到大门口。冬天的日头升得慢,这会儿才将将爬到南天,影子被拉得老长,淡淡地印在地上。
公公正从拖拉机上往下递柴禾,婆婆伸手接住,码在墙边。她起身,拍了拍衣襟。
“哎呀,咧贱人巴果子(苍耳),沾了一袖子。”
她边说,边低头从袖囗上往下摘。摘下来,摁进了脚下的土里。
“红阿子,你们吃了中饭再去撒?”
“嗯,干完活再说。”
“咧你去把饭焖上啊。”
婆婆直起身,“等你菜弄好,柴也该卸完了。”
她说这话时,公公正好又递下来一捆。
柴禾落地,闷闷的一声,很扎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