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命中,有两件有关动物的憾事。
第一件憾事有关娇凤鸟。
小学一二年级时,我不怎么能适应小学的学习节奏,基本跟不上学习进度,成绩自然不太好。
那天父母带我去逛花鸟市场,我对满目五彩绚烂的花视而不见,唯独对各种小鸟感兴趣。我喜欢看到各种小鸟轻盈地跳来跳去,喜欢看到它们灵活的双眼自如地观察世界。我觉得动物很天真,很善良。
所以当时小小的我,立即向父母提出要养小鸟的请求,而父母给我的答复显然是敷衍的:只要考试考到第一名,就可以养小鸟。
可想而知,当我因此想要去努力学习,想要将自己的成绩从中下提升到第一名时,我是下了多大的决心去做这件事,如今回想起来,动机无关考试,有关动物。
之后的我,像是开了挂一般,顺利考到了第一名,拿到了学校的奖品,也收获了父母的惊讶和一对娇凤鸟。
这对小鸟成了我每日观察的对象,成了我和动物近距离接触的契机。我每天都会去看它们,比较它们和人类的不同点。每天看着小鸟在笼中上跳下窜,我似乎附身于它们的身体上,我成为了一个灵动的生物,我与世间一切的关系不再是束缚与被束缚,主宰与被主宰——我成为了自然的一部分。
我从笼外的观察者,逐渐敢于伸手去抚摸小鸟的身体,将它们放在手心中,感受它们温热的身体。有时还会关上门窗,让小鸟在房间里自由地飞翔。我养小鸟的时间越长,就越感到它们生命力逐渐到了我的身上。
而有关小鸟清理、喂养等种种生活上的照料,则由父母代劳。对我来说,和小鸟在一起的时光,因为脱离了生活中各种琐事的烦扰,因此最为愉快,是免去一切世俗担心、限制的愉快。比上学、读书,甚至看电视都愉快几百倍。
从小学二年级到初三毕业,8年间,我养了一对又一对小鸟,有绿色的,蓝色的,黄色的。有自然死亡的小鸟,有因笼门没关好出逃的小鸟。
奇怪的是,当时的我对于小鸟的死亡,并没有很大的痛苦。我理所当然地接受小鸟给我的善意与温暖,也理所当然地接受一只只小鸟离开后,再去买一只回来的“惯性”。
显然,我并没有从中获得有关死亡的感悟,我只是将快乐建立在与动物的玩耍之上,直到有一次:
我关上门窗,打开笼子,让一只蓝皮的娇凤出笼,让它在家里自由地飞,这是我让小鸟获得“自由”的最佳方式。
那是一只很活泼的娇凤,它飞得很开心,别人很难摸到它的身体,因为它飞得很快,总是喜欢停在高高的家具上面,我够不着。
我以为这天会像往常一样,到了时间点,我就会把小鸟关进笼子里,然后还有下一次,无数次。
只是当天,那只小鸟突然迎面飞来,我快速地向后退,它倏地落在我身后几步远的地面上。而我则依着身体的惯性继续后退,我的脚来不及停住,后脚跟踩上了小鸟的身体。
一切发生得太快,我也太过震惊了,以至于最后只记得父亲提着小鸟的尾巴走出门。小鸟倒挂着的尸体,仍旧滴着血,再也不会神气活现地飞翔了。
我默默地抽泣着,一边觉得是自己害死了小鸟,一边又觉得是小鸟害了它自己。实际上,我的内心更觉得是我自己的错。
而后,父母为了哄我开心,又为我买了娇凤鸟。只是经历了这次事件,我发现自己心里总是对鸟类有种模糊的感觉。这一次后,我再也没养过鸟。
前几年,家里飞来了一只红嘴小鸟,脚上还有数字脚环,显然是家养的鸟。父亲见它漂亮,让我在网上买了鸟笼,想把它养起来,没想到鸟笼未到,小鸟隔天就死去了。
这再次唤起了我小时候的记忆,对鸟类的那种模糊的感觉。我以成年人的思维回溯了当年踩死鸟的事件,我突然意识到:小鸟有一对翅膀,这对翅膀天生就应该在大自然里翱翔,生于自然,长于自然,死于自然,而不应该在笼中度过一生。更不应该成为繁殖和交易的工具。
鸟是管不住的,就算将它们禁锢在鸟笼中,总有一天它们也是要走的,无论是生理上的离开,还是心理上的排斥。
小鸟不属于笼子。
我终于明白那只枉死的小鸟对我的意义,它激发了我内心的真实所想——渴望自由,我将自己的想法投射在鸟类身上。
我十分感谢那只小鸟,愿意承担它死去的所有责任,我愿意一辈子记得它!
第二件憾事有关仓鼠。
大学期间,我开始养仓鼠了。刚开始把仓鼠养在宿舍里,后来还是带回了家,因为平日要住校,所以周末才能回去看一看。
仓鼠的寿命不过2-3年,对成年人来说,2-3年不过白驹过隙,但对一个成长中的学生来说,却是很重要的一段生命历程。
从第一只仓鼠开始,我陆续养了很多很多只仓鼠,有领养的,有买的,后来则是自家的仓鼠生小仓鼠,一代又一代。最多时家里同时养了七八只仓鼠。
印象最深的是一只叫“团子”的仓鼠,我亲手接生了他的父母,看着它们成长起来,又看着团子从刚出生的紫皮小老鼠,慢慢睁眼,一步步长大,老去,最后离开。
团子是一只一线紫仓,天生性格胆小,有些懦弱,可能因为父母有血缘关系,团子并不聪明。它不适合与其他凶悍的仓鼠生活在一起,我将它单独养着。
一只仓鼠的一生,像是浓缩了的人的一生,从充满活力到无可避免地老去,从生到死,如此相似,又如此不同:世间只有我一个人爱着这只仓鼠,而人类则能被很多很多人爱着。
团子是在国庆期间离开的。当天我与朋友相约聚会,匆匆整理完,出门前就看到它侧躺着,眼睛睁得很大,已经离开了。它的身体看起来臃肿,但背脊又生硬地鼓出来,显得双腿越发细了。团子的毛色因衰老而黯淡,杂乱地粘在身上。
仓鼠的死亡就是这样悄无声息。
我知道这天总是要来的,但当它真的发生时,我竟没有想象中伤心,我满脑子想的都是出门玩的喜悦,这完全盖过了团子离开带给我的悲伤。
我拍了几张团子最后的照片,将它交给了父母打理,而后就出门了。
回想这一天和在这过去后的10多年里,我从未有过对团子的愧疚,只有对它离世的一点不舍,我认为我做到了一名主人应该做的事。
直到近期,养了多年的兔宝突然离世,直到这几天,去朋友家看到她养育的仓鼠,有关宠物的记忆和感情如潮水般涌来。
我甚至回想起,当年我养育仓鼠数量最多的时候,我曾将一只(或几只)弥留之际的仓鼠直接扔到了垃圾桶,只是觉得它们变得很脏很衰弱。当时的我并不觉得内心愧疚,如今想来,才知道对团子的愧疚(没有在最后好好地怀念它、陪伴它),对丢弃生命尚未结束的仓鼠的愧疚,这些遗憾始终在我心里,只不过一直等着合适的时机出现。
我家兔宝的离世,就是一个契机,一个让我清醒和重新审视这些遗憾的的契机:
每一个生命都应被善良对待。从始至终。
爱永远不会离开,即使在它们离开之后,我们也能将这份爱好好地延续在生活中。
如果不能对一只小生命的死负责,即使在它们活着的时候待它们再好,所有的一切都没有意义。
我也意识到,无论我如何爱一只宠物,这种爱都没法抵消我对每一只宠物留有的遗憾:我只能见证它们从年轻到老去再到离世的过程,而不能真正经历它们所经历的,不能真正陪伴它们一生,甚至不能了解它们。
我固然能以各种宗教、团体、派别中的修持方法让自己心里好受一些,尽力付出我所能做到的事,但我何以证明那些方法不是自我安慰的借口,而是真相?
嗨,还有很长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