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伊城有两座大桥,没有具体的名字。东边儿的叫东大桥,西边儿的叫西大桥。
伊城虽然小,可是却有很多对称的事物。比如说,有两片大的海子。一片儿在东,一片儿在西,自然,东面的叫东海子,西面的叫西海子。
伊城就是这样,有很多东西是没什么具体的名字,简单朴素到有点儿简陋。
那时,明晓东的家在东大桥所在的东端,我家在西大桥所在的西端。
过了东大桥,往北,一直往北,一直往北,就会到北京。那时候,北京在我心目中,就是天安门广场和人民大会堂。小学时我们班里有个吹牛的家伙,说他的奶奶家就在天安门后面儿住,我们听了半信半疑,但这对我对北京建立起感性的印象来说,一点儿帮助都没有。
三十岁之前,对一直生活在小小伊城的我来说,北京就是天安门广场和人民大会堂。
这一点,许多年都没改变。
那些年,伊城也没多少车,去北京的车更少。
倒是到了深秋或初冬,会有一部分大车驶过东大桥,往北,去周边的地方拉蔬菜。也有一部分大车会向东南方向走,路过我曾经短暂居住过的新镇,然后去更远的地方,好像是山西的伍寨一带和陕北的洛川一带,去拉土豆和苹果。
那时候所说的蔬菜,其实就两种,大白菜和青麻叶。水果也少,就是国光和黄元帅两种。后来遍布市场的青岛红星苹果,那时在伊城是见不到的。
那时,天比现在冷,霜有时候等不及半夜就落下来了。
等拉蔬菜或水果的大车回来时,上面有时会挂着白白的一层。
那时,各个单位都会有一辆属于本单位的大卡车,主要作用似乎就是到了冬天给本单位的职工拉运这些蔬菜和水果。
每逢分蔬菜和水果的时节,小小的伊城就难得的热闹两天。
别的单位我不知道,单就札萨克路上的这几家单位来说,确实是很有点生活气息的。最西端的二粮站不说,挨着它的人大是大单位,人多,势众,纷纷纭纭的景象,给黄昏或天擦黑的伊城带来了难得的熙攘。
挨着广播局的是第一派出所,它们要分,也是要并到公安局一起分的。
再就是司法局了,那时,也是又大又强势的单位,所以,分蔬菜水果时也热闹。
水果是要自己骑着大二八横梁自行车驮回去的,蔬菜要的量大,就得司机开着车挨门逐户地送。
骑车的人戴着厚重的火车头帽子,厚厚的棉衣外面是深色的中山装,呼一路白气,等到了家,白气就化成霜结在帽耳子上。
我也是这其中的一员。
苹果的香气让我扼制不住的兴奋,觉得这寒冷的天气冷得可真好啊,能有这么香的苹果吃。
看着一辆辆大车从远方蜿蜒而来,满载着苹果的香气,徐徐驶进伊城的各个单位院子里,我慢慢地萌生出了对远方的向往。
这是我第一次向往远方。
远方,那些盛产苹果和土豆的远方,它们肯定比伊城大,也比伊城漂亮吧,也许,也许吧。我只能在心里如此猜测。
闻着那些土豆散发出的泥土味道,我慢慢地又想起了家乡,村子里的土味儿,也是这么新鲜而清香。沾在红薯上的是一种味道,沾在土豆上的是另一种味道,沾在花生蔓上的又是一种味道。
秋收的时候,山地上的作物果实,全靠农民肩扛背背。一背又一背的作物背回来,花生摊在当院,蔓子还是鲜绿的,一蔓上连着一嘟带泥的花生。玉米摊在院子的另一角,鲜黄鲜黄的,看着都觉得清香扑鼻。
天黑下来时,院灯开了。
灯并不太亮,是橘黄色的暖光,在大门边远远地望,像是吊在夜空中一颗会发光的大桔子。虫子、蛾子都赶来凑热闹。
赶着在地里往回背最后一回的亲人们,还没有回来。
炊烟慢慢淡下去了, 饭香慢慢浓了。
蛐蛐们叫得很响,此起彼伏。
秋意慢慢浓了。
秋灯草虫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