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工作上难免有比较心态,想请问是否有建议调适的方法呢? 比较像是自卑心,觉得大家的想法一定都比我好。」
周一一早,《酿电影》编辑室固定会在社群上开问答,几次经验下来,多数的读者问题都围绕在人生 / 职涯 / 兴趣的找寻,偶尔几个真正关乎电影的提问,多半的问题我都能在电影里找到方向,再透过电影提供一种选择,一种答案。 但这题我答不出来。
当天晚上恰好是《我恨我自己》的北影放映场次,电影再次给出了答案,只是这次超乎寻常。 电影以极为戏剧性的情节结合身体恐怖的元素,将极度自厌后所展现出的极度自恋呈现出来,关於比较,关於自卑,关於討好。
以偷窃艺术品将自己包装成艺术家的汤玛士,和他的咖啡店店员女友席格娜同样自恋,席格娜为了打进艺术圈,为了成为朋友间的焦点,她在言谈间会贬低男友的作为、甚至假装自己对坚果过敏在聚会上干呕......,做了这一切仍无法成为聚会焦点的她,决定服用一种会导致严重过敏、红疹的药物。 她的名气和身上的疮疤一起滋长,长了脓疮的她走在路上才真正地拾起了自信。
在找不到人生职志的社群时代里,席格娜的自我价值和她的社群流量一样低迷,只感觉自己是世界上最烂的人,《我恨我自己》某种意义上也是《世界上最烂的人》的另一个宇宙,如果说每一次的选择都将开辟另一个平行时空,《世界上最烂的人》的茱莉有幸在三十岁的上半场觅得暂时安栖身心的地方,席格娜则是三十未立大不幸。 茱莉和席格纳最大的不同是诚实,茱莉愿意承认自己是一片混沌,席格娜还没能直面自己内心的虚无,因此,我们也可以将席格娜看作是茱莉在那段徬徨过程时所岔出的脑内幻想。
席格娜作为一个幻想的载体,她受了伤要拍照纪录、复原过程也要昭告天下,除了显而易见的社群焦虑,导演也将其他这个新时代的问题包装在晦涩的幽默里,就连电影里以「包容」为名,「主打」身体缺陷的模特儿经纪公司,其实也看脸蛋。 席格娜享受被观看,观众也贪图猎奇和新鲜感,就连在电影院里哄堂大笑的我们,大概也是导演讽刺的对象之一。
渴望变得更有名的席格娜从起红疹,变成长出脓疮烂疤、掉发咳血,为了延续自己的存在价值,她甚至开始幻想要出一本书揭开自己的谎言,在那个平行时空,席格娜的「诚实」为自己创造了下一个巅峰,而在这个时空,她只能把其他模特儿反锁在厕所以换取更多拍摄时间,最终在摄影机前咳了满地血。
「我偶尔会幻想自己有一天会拍出一部惊世之作,或是终有一天会有人看见我的字,我会出一本书,我能够被理解,我可以被喜欢,但我心底总是隐约地感觉自己是冒牌货。 要是可以被喜欢就好了。」
处在现世的我,一面作为导演的讽刺对象,在电影院里为著荒谬的情节发笑,另一面也感觉到自己和席格娜的内心世界并无异,我们亟欲成就些什么、可以成为什么,席格娜的追求与心灵被吞噬殆尽的虚无是我的、也是失落世代的我们的共同问题,我想我很难言明这份自卑和困乏究竟从何而来,也无从解释这样的焦虑让我们长成怪物的样子, 毕竟很少有人愿意承认自己可能真的一无所有。
回到最初的问题,那份让自己不断退让或着急往前的自卑感,究竟该怎么调适? 我想在幻想之后,还是得回到诚实,诚实地让烂疮化脓、诚实地面对自己的丑陋、不堪、懦弱、渴望与向往,在诚实之后所迎来的自由,不一定是清醒地走向人生正途,很大机率地你会继续比较、自卑、讨好,但在诚实的那一刹那,你会感觉到世界可以停止个几秒,你可以真正地奔跑,无论是向前或是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