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小男孩趴在妈妈病床边，精致的小脸上写满惊奇，圆溜溜的大眼睛紧盯着躺在妈妈身边的粉嫩的小婴儿。小婴儿一头柔顺的黑发服服帖帖，很少有婴儿刚出世头发就长得这么好的，紧闭的眼睛配着一排又长又密的睫毛，小巧的鼻子和嘴巴，加上吹弹可破的皮肤，活像洋娃娃。

小男孩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碰了碰小婴儿的脸，惊喜地笑弯了眼，“妈妈，弟弟的脸好软哦！这真的是我弟弟吗？太好啦！”妈妈伸出手爱怜地摸摸小男孩的脸，温柔地说：“我们小书的脸也是又软又嫩啊，和弟弟一样呢，以后小书就是哥哥了，要好好保护弟弟照顾弟弟，可以吗？”小男孩郑重地点点头，又把小脑袋凑到弟弟旁边，欢喜地盯着弟弟来回看。

小书八岁，到了要上小学的年纪了，开学第一天小书背着新书包穿着新校服坐在餐桌前吃早饭。弟弟抱着心爱的无尾熊玩具跑到哥哥旁边，可怜兮兮地趴在哥哥腿上，仰起小脸看着哥哥：“哥哥不走，陪铭铭上幼儿园。”

小书懂事地弯下身子搂着弟弟小小的身子：“铭铭乖哦，哥哥去小学学知识才能保护铭铭和爸爸妈妈呀，铭铭在幼儿园也要好好学习哦！”

妈妈哭笑不得，这一对兄弟怎么大早上就上演难舍难分的戏码，抱了铭铭坐在小书旁边的椅子上喂他吃饭。小书在一边还不忘安抚他说：“铭铭要多吃饭饭，快点长大就能和哥哥一起读小学了好不好啊。”铭铭一脸天真地看着哥哥点头。

终于到铭铭也上小学的时候，小书已经是五年级了，那个奶声奶气的小男孩逐渐蜕变成眉目清朗的少年。铭铭几乎是带着嫉妒仰慕着自己的哥哥，在他的眼里哥哥无所不知无所不会，是全世界最耀眼的人。班会课上老师让同学们说自己的理想，铭铭语气坚定地说理想是变成哥哥，大家都嘲笑他，他在心里告诉自己，你们才不知道我哥哥有多厉害！而小书也一如既往地护着宠着这个黏人的弟弟，心满意足地接受着弟弟的崇拜。

小书要升入初中的时候，铭铭心里的难过不亚于六年前得知哥哥不能再和自己一起去幼儿园，但是他再不会挂着眼泪求哥哥不要上学。听着爸爸妈妈叮嘱哥哥在初中也要遵守纪律好好学习，铭铭撑着脑袋靠在书桌上突然来了一句：“哥，你到了初中可不要谈恋爱呀！”

正在收拾柜子的陈北书身体一僵，顺手就把手里的一本漫画朝陈北铭招呼了过去：“去去去，小屁孩儿瞎说什么呢！”

不料爸妈也点头称是：“嗯，铭铭说得也有道理，小书啊，不能早恋哦！”

“什么跟什么呀，怎么可能嘛！爸妈你们也听铭铭乱说……”嘴上这么说，陈北书悄悄转过去的脸还是红得一塌糊涂。

陈北铭眯起眼睛看着哥哥的一切反应，心渐渐凉下来，看这个样子，恐怕哥哥确实是有了喜欢的人了。陈北书一转身就看到弟弟打量的眼神，心里不免有些发毛，尴尬地拍了一下陈北铭的脑袋：“臭小子，看什么呢？”

陈北铭顺势攀上哥哥的腰，语气夸张又肉麻地说：“哥哥，你要上初中我好舍不得你啊！我又不能每天和你一块儿上学了，你就一点都不难过吗？”

“哎呀，为兄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儿啊，要是可以的话为兄也想再在小学里多陪伴你几年，可惜造化弄人，弟弟，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嘶~你的手往哪儿伸！啊哈哈哈哈痒痒痒……放手!放手！”陈北书原本也打算陪弟弟过个戏瘾煽情一把，谁料这小东西抱着腰手就伸进衣服里直往腋下滑，两个人笑闹着立刻扭成一团。

陈北铭笑着伸手去抓哥哥的胳膊却没抓到，一下子从梦里惊醒过来，笑容凝在嘴角，慢慢消失不见。天还没亮，窗帘里透出一点街道的灯光，四周全是陌生的气息。陈北铭抬起右手揉了揉鼻梁，发现胳膊竟然疼的厉害，几乎不能弯曲。放松身体慢慢滑进被子里，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真是祸不单行。被子的边缘覆在眼皮上，温暖得让人想落泪，脑子里来来回回都是刚才的那个梦。与其说是梦，倒不如说是这二十多年来真真切切的记忆。

陈北铭闭上眼睛，眼前全是哥哥结婚那天的场面，他宠溺地看着妻子，满脸幸福地与来往的客人寒暄、恭敬地向双方父母行礼、不厌其烦地向宾客敬酒……喜气洋洋的热闹场面深深刺痛着陈北铭的心，那个男人从今往后将成为别人的丈夫、女婿甚至爸爸，却永远只能是他的哥哥了。

一向清俊潇洒的陈北书被亲友灌多了酒也略有失态，微醺的他眼神迷离，给人的感觉柔软温和。他看见弟弟落寞地坐在酒桌上，便独自来找他，陈北铭抬眼看向他的那一瞬间他几乎以为弟弟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但是并没有，陈北铭露出一个像往常一样调皮的笑容，举起酒杯微微示意后一干而尽。

婚礼当晚的闹洞房陈北铭没有参加，他独自回到家，躺在他和哥哥共同的房间里哥哥的床上，被子里枕头上全是他熟悉的哥哥身上干净温暖的味道，他把脸蒙在枕头里呜呜哭湿了一片。隔天一早就收拾东西离开了家，这也是早就说好的事，所以走前也就没向任何人告别。带着一团乱麻的心情来到J市，没想到遇到了车祸，上天还真是待他不薄。

天快亮的时候陈北铭又睡着了，不知道睡了多久，他隐约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仔细分辨了一下似乎是周余在打电话。陈北铭艰难地起身，不慎碰倒了床头灯，正要弯腰去捡，听见周余的声音伴随着敲门声出现在门外：“陈北铭？怎么了？没事吧，我能进来吗？”

“哦，没事，你进来吧。”周余推门进来正看到陈北铭靠在床沿弯腰去够不远处落在地上的床头灯。

“我来吧，你没摔着吧。”周余扶陈北铭坐好，一把捡起床头灯随意放在一边。

“不好意思，我起来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没坏吧。”刚起床的陈北铭睡眼惺忪，一头半短发四面八方翘着，朝周余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

“你没事就好，既然起来了那就吃早饭吧，吃完了我带你去新的住的地方，护工我也找好了。”看着陈北铭的样子他也忍不住笑了。

“哦哦，好的，麻烦你了。”陈北铭撑着拐杖站起来，往卫生间走去。

“你手怎么了，刚才碰的吗？”周余一眼看出了陈北铭右手的僵硬。

“呃……今天早上醒来发现不能弯曲了。”

“怎么……唉，待会儿先去医院吧。”

吃完早饭陈北铭觉得胳膊疼得似乎更严重了，到了医院医生简单检查了一下，说是肌肉拉伤，开了一点外用的药就让他们回去修养。

周余去取药的时候，陈北铭就在一边坐在轮椅上抱着胳膊发呆。为了方便检查，陈北铭今天穿的一身休闲的短袖中裤，白皙的皮肤，柔软的头发，加上一身的伤，怎么看都是一副惹人怜的样子。周余拿好药一转身就看到陈北铭那副样子静静地坐在那里，好像随时都能飘走。

“走吧，回家。”周余拍拍陈北铭的肩膀，推起轮椅往外走。

“欸？好了吗？”陈北铭一惊，转过头笑着看向周余。

“嗯，药拿好了，回去就给你用上。那个，我仔细想了一下，就别麻烦地搬来搬去了，你就住我这儿，我让护工来我家行了。”

“啊？不打扰你吗？”陈北铭捉摸不透周余的想法。

“不打扰，一个人住也挺无聊的，咱们俩正好互相解解闷儿，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我住哪儿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