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航在博客空间里传了一张照片,是上个周末在海边露营的时候,蒋素莫给他照的。面朝大海的一个侧面,十分的沉静。在相册所有的照片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那些在夜店的炫彩灯光里,在美女堆儿里,斜吊着嘴角,笑容如兽般的男人,如何会有这样波澜不惊的侧面呢?
蒋素莫在照片下留言,说:有的男人像海,让人无从依靠。
她把陈小航的这张照片设置成电脑桌面,每天打开的时候,都会静静微笑。认识这个男人七年,或许只有她才能看见这男人浮华底下那静如深海的心性吧。
此时是二零零六年八月二十四日凌晨,蒋素莫从冲印室里出来,接到了陈小航的电话。
“你好,蒋素莫?”很温和的男声,简单不带任何多余的感情,却不是陈小航。
“嗯。”
“陈小航喝醉了,你过来接他,5号公馆。”
“好。”
“我等着。请你快一点。”
蒋素莫挂上电话,在客厅里发了一会儿呆,她打开通话记录又看了看那个号码,通话时间显示29秒,没错,的确是陈小航的。迅速地,脸上梦一样的神情褪去,她拿上钥匙和钱包出门了。
出租车还没停牢,蒋素莫已经看见了陈小航,被一个高出他一头的男人拽着胳膊靠在一辆宝马Z4旁边,看样子是刚刚吐过。
蒋素莫什么都没说,过去朝那个大个子点了点头,接过陈小航的那一瞬几乎承受不了那重量。
“喂!你,行不行。”男人伸手扶住烂醉的陈小航,冲着眼前这个不是一般瘦的女孩说,多少口气里都带了些让人不舒服的轻视。
“行。谢谢你。再见。”
听蒋素莫这么说,大个子男人突然一笑:“刚打电话的时候我就不懂,陈小航怎么找一个女的来接他回家,对了,他的车在那边,钥匙!”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当时的蒋素莫并没有觉得什么异样,可有些事总会让人在后来的回忆里咀嚼出特别的味道,正所谓命定的后知后觉。
看了一眼地上的钥匙,表情里没有任何波澜,也依旧轻轻浅浅的口气,蒋素莫对眼前这个穿带领T恤,白色布裤的男人说,她不会开车。
“什么?”
满大街的LED在车窗外汇成一条河,倚在肩膀仿佛已经入睡的陈小航看不见此时蒋素莫脸上静静的悲伤。
有些回忆总是带着浓烈的感情色彩不合时宜的前来叨扰,曾经费劲心力想要挫骨扬灰的旧时旧事也最会见缝插针。是自己脆弱,还是当初对这情事太过用心。有一天,偶尔一个暧昧恍惚的时刻想来,才发觉那些早就忘记的,其实只是被搁起,只是被自欺欺人的放在心底,等遮覆散开,便露出痕迹。难堪在先,难受便紧随其后。
从认识陈小航到现在,蒋素莫也记不得他到底换过多少女朋友,但都有一个特质,就是漂亮妩媚风情万种,这成了一个标签,让他和在他身边的人都墨守陈规地认定,爱情是一场游戏,GAME OVER了还可以重新来过。
此时此刻,她把被子为他盖好,接了一杯水放在床头,看着他的脸,宁静的并没有喝过量之后的醉态,他静静的和普通的入睡没有分别。蒋素莫用手指抚摸陈小航的脸,对着一屋子寂静自言自语。
她说,陈小航,这是第几次在你醉后让别人打电话给我让我接你回家了?你知道吗,你给我一种幻觉,让我觉得在你心里我的分量并没有我想的那样轻,至少你需要我,虽然不是我一直想要的那种和爱情有关的。
原来你也知道,我是一直都在你身边。
蒋素莫关上房门,出来的时候,看见那个大个子男人在陈小航的阳台上抽烟,她去厨房沏了一杯茶,端给他。
“我是崔寒,你好。”接过水杯,崔寒以一种让人紧张的郑重向蒋素莫自我介绍。
“我是蒋素莫,你好。”这样的气氛,差点催使她伸出手,正这样想的时候,崔寒真的已经伸出了他的左手。他们相视而笑,在对面男人沉静的笑容里,蒋素莫渐渐笑出了声。
“我还是那个疑问,你并不会开车,也不是她的女朋友,为什么在他喝醉的时候要让你来接他,你看起来真不是一个收拾这种烂摊子的好帮手。”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他女朋友?”
“因为他现在的女朋友是穆羽。”
蒋素莫背过身倚在栏杆上,右手的食指轻轻在左手手背上画着圈,崔寒侧过脸看着沉默不语的蒋素莫,良久之后,在他出现错觉的前一秒向这个女子道别。
崔寒在打开车门的那一瞬往陈小航家的阳台看了一眼,蒋素莫依旧以他离开时的姿态倚着栏杆站着,背对着整个喧嚣渐熄的城市夜色。
崔寒的眉头皱在一起,等他发觉这点,便皱得更紧些了。
假如这个女子便是让穆羽整天对她的爱情诚惶诚恐的人,他似乎已经明白原因。爱也许可以抵过猛烈的冲击变得更牢固,但禁不住滴水穿石却让当事人毫不自知。
世间一切都是物以稀为贵,在苏城放眼瞧去不乏穆羽那样的漂亮女子,而今天见的这个蒋素莫,却是一剂无色无味的毒。有些女子,生来便是如此。只一眼,便再难舍却。
同一个时候,坐在海滨浴场发呆的穆羽接到了电话,她眼睛被海风吹红,一开口便让人察觉,她刚刚哭了很久,脸上的沮丧却在看到来电显示的时候莫名兴奋起来,似乎还带着一种冷冷的光彩。
“我答应你,这游戏很有意思。那么现在,你要不要上来,我觉得有必要送你回家。”穆羽放下电话,看了看依旧热闹的人群,学生摸样的情侣相拥着在沙滩散步,还有离自己不到十米远的篝火,聚会的人们又掀起新一波高潮。
她对着电话说:“我有司机。”稍作了一下停顿,她加重语气对电话那头的人说了谢谢。
在不知道结局的时刻或许也对阴谋的后果没有任何预设。穆羽以为这并不是什么手段,只是用来接近目标的方式。她也在海风吹在脸上感觉寒冷的时候,在心底燃起一股夹杂着自嘲的忐忑。为了爱情,可能并不存在这么做值不值得的问题。
如果穆羽这样是多此一举的愚蠢,那房间里缓缓睁开眼睛轻轻起身点烟的陈小航便是后之后觉的愚钝。
他突然怀念起很久之前,十七岁那年蒋素莫的生日,想起下了自习在教学楼前放烟火。他告诉蒋素莫喜欢的女孩的样子,告诉他他想要的生活,她手臂环在胸前面容平静的微笑,原来一切都早就开始。
这些年,无论身边的人是多么来去匆匆,一直都有一个人从来都在,像是凝固在此处的风景,像是呼吸。可惜,有些人存在久了,却失去了执子之手的最好时候,混淆了究竟有没有那么一刻 我是希望你能留在身边被我深爱,还是一种单纯的,情投意合的陪伴。
他刚刚装醉不过是不想面对穆羽的纠缠,也不想在她所谓同母异父的哥哥面前做任何解释,却突然遭遇一场告白,这是比处理穆羽那个烂摊子更让他觉得棘手的问题。他看见床头柜上放着水和毛巾,垃圾桶被拉到床边。已知道此时的蒋素莫回家了,到第二天早上会送来早餐,热豆浆和烤面包。每次都是这样,她从不在陈小航这过夜,只要他一折腾完,能睡着了她就离开。
陈小航一夜都没睡,他站在窗前从夜色深沉到天光乍现,脑子却一直空白,他试图理清一些头绪,可是这些头绪却死死缠在一起,打了结,让人身心疲惫。他重新躺回床上,闭着眼睛自言自语,他说:蒋素莫,我醉了。
是的,他醉了,这次恐怕需要很长很长时间才能清醒过来。
蒋素莫站在早餐车前给陈小航打电话,听着对方生龙活虎地质问:“你这次又把我撂着任我自生自灭是吧!我很遗憾的告诉你,本人健在,你的阴谋被我顽强的摧毁了。”
蒋素莫轻笑,告诉他就在他楼下,一会儿就上去:“今天我们吃包子吧。”
陈小航挂上电话,调整了半天的语气神态,可最终还是沮丧起来,他突然觉得和蒋素莫生活在一起很多年了,这样单纯安定,并且温馨。可是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错觉竟让他瞬间感觉紧张。
“不对不对,出了问题了,肯定哪里出现问题了。”他这么想着,烦躁地拽了拽领口。
“周末我陪你去拍海景吧。”
陈小航冲在厨房煮小米粥的蒋素莫喊,听了半天没有动静就有些坐不住,起身走过去:“你们杂志这期的选题是什么啊?”
蒋素莫转过身看着倚在门口的陈小航,表情依旧静静地问他:“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多话说。”
“以前,你每次喝醉早上都会睡到十点多,早餐给你热过三次你才肯起床吃,你看现在几点?”
“还有,你今天的话太多了。”
“是,是吗?”陈小航走到电饭煲跟前去,背对着一脸怀疑的蒋素莫调整语气大声说:“你还不是一样,今天怎么会这么罗嗦。以前你根本不会一口气说这么多字。”
“那是因为,以前你可没有那么多话跟我说。何况还问起我杂志的选题。”
蒋素莫拍掉陈小航伸出去要打开锅盖的手,瞥了一眼神情怪异的陈小航说:“还主动跟我去拍海景,神经没问题吧?”
“喂!你这女人真是奇怪啊!在一起这么多年了,我关心关心你这有什么问题么,需要你怀疑我的神经?”
这话说出去之后,两个人脸上都是波澜不惊,陈小航默默转过身,倚着门框把衬衣扣子一颗一颗解开然后一颗一颗扣好,蒋素莫拿起一个鸡蛋轻轻磕到碗里。
一切都没变的样子,气氛却悄悄冻住,谁也不再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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