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我第三次高考那几日特别闷热。没有烈日,天空灰白色的厚厚的云层挡住了阳光洒落的缝隙;风,也吹不进来。从招待所到金石中学大概有一公里的路程,早上去考场还好,中午下考回来吃饭休息的路上,几次想把长筒袜扯掉,但终究还是打消了念头,那时决计是不敢的,即使穿着长长的裙子,即使汗水已经浸湿袜子,还是决计不敢的。——毕竟,那是在96年,在96年的新宁小镇。
那年的作文题目不记得了,只记得是记叙文,我作文的中心思想就是只要敢尝试就会有成功的可能。因为取材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乡下女孩到市里教书的哥哥家发现了个教学用的录音机然后大胆捣腾的故事及感想)估计得了高分,语文拿了126,老师说最高分,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我一直喜欢语文,许是遗传了我家当私塾先生爷爷的学究基因吧。无论是在上学时被唤作“曹公”,还是教书时被称为“曹大人”,觉得尴尬的同时,心底竟也会生出丝丝自豪感来。虽然,这样的称呼全然与女人搭不上边,但是,身为女人的我居然就心安理得地默认了。
数学是我的硬伤,一直都是。从小学到高中,到复读,我的学校生活原本很快活,只因有了数学,让我时时生出辍学的念头来。特别是高中毕业那年,落榜了,听说可以到贵州当老师,我毫不犹豫地决定去,很大的一个原因就是从此可以脱离数学的桎梏 ,可老父亲不让,说他的老幺无论如何都要考大学的。那时家里条件特别不好,我娘病了有四五年了,没下地干活过不说还要隔三差五地住院治疗,我父亲那时六十多岁了,就靠着种几亩薄地,养猪养鸡,然后就是卖些木材供我上学,幸好还有我长兄长嫂,还有我大姐二姐,家里就一门心思想让我考大学,让我跳出农村,那样迫切的心思,现在的年轻人是不理解的。我老父亲看到我高考落榜然后想去外地教书,他便放出狠话:“闺女,无论复读多少届,直到你考上为止!”面对父亲如此的决心,我再一次选择了复读。
老父亲的光滑的扁担一头挑着被褥一头挑着大米走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那是我们山里连接外面的世界唯一的路。晨曦洒满了他花白的头发,父亲那件唯一体面的灰色的确凉衬衫的后背已经被汗渍打湿了。跟在后面的我很有罪恶感,真的。那一刻我下定决心,这次一定好好学!
然而,只能说我是一个意志力薄弱得无人能及的家伙,当我把高三数学课本每个章节后面的习题一道一道顺利地做完,而一次又一次面对试卷上后面的大题还是无从下笔时,我真的崩溃了。我不是学习数学的料;数学就是为折磨我而诞生的一门魔鬼学科——我用第二次复读的半学期的时间再次印证了如此结论。
于是,我更加放任自己。甚至还躲进了爱情的温柔乡。对之前一直在我面前刷存在感的胖子(其实,那时胖子并不胖,只是白皙的脸略带点点婴儿肥,)居然生出来丝丝缕缕的思念来。每次去食堂吃饭,眼睛的余光会不自觉的瞟向食堂前面的那棵大树底下(他是文复2班,2班的教室紧挨着我们女生宿舍和学校食堂);下晚自习后回寝室的路上,每每经过篮球场时,我也会目光逡巡整个球场,其实我知道他不擅长篮球,每天晚上抱个球在篮球架下奔来跑去,我也知道,他只是为了看我飘然而去的身影。那以前我真的很烦他,不说他往我英语课本里塞字条时我是多么的恨,因为是他生生把我们之间的革命友谊破坏了,也不说他像口香糖一样粘人,我坐讲台下面,他也跟着坐前面,我气恼地搬到教室最后面,他又搬到后面时我是多么的烦,单是他借着酒劲在我书本上写满了“无赖”“无奈”“刘love曹”时,我对他的反感就足以让我不惜代价让他在我眼前消失。于是,我托人给他带话:我们大学再见。。。。。然而如今,无论是大树下,还是篮球架下,那个曾经我那么不屑的,甚至还有点讨厌的身影,不复存在。加上其时我正在看美国著名女作家玛格丽特.米切尔的《飘》,于是我自然幼稚而又悲剧地把自己幻想成了女主。所以,当斯嘉丽.奥哈拉最后失去真爱白瑞德时,我甚至比女主更悲伤。时间并没有因为我悲悲切切混混沌沌而放慢脚步,燥热的夏天和忧郁秋一闪而过,随之而来的是寒冷的冬天。圣诞节那天下了好大的雪,洁白的厚厚的雪花仿佛把我的悲伤都掩盖了,我居然欢呼雀跃地跟朋友们在操场打起雪仗来。是上第一节晚自习的时候吧,是的,是那个时候,班主任陈老师递给我一个大大的信封,我双手接过,神情庄严而骄傲!骄傲,确实,我用了那个字眼,即使,至今想想我还是会那样毫不犹豫地想到'“骄傲”两字。那一节课真难熬呀,感觉每一秒之间都隔着一年。终于下课铃响了,我抱着信封飞跑出了教室。当抖抖索索地撕开信封,一张大大的圣诞卡映入眼帘。我小心翼翼的抽出卡片,只见一艘轮船正在蔚蓝的大海上扬帆而行,天空也是碧蓝碧蓝的,很美。再看看落款,自然是我熟悉的LDJ字样,旁边还画了他就读的大学巍峨肃穆的校门。那一刻,站在雪地里的我,有点眩晕。雪花落在脸上化成水滴答滴答落在明信片上,碳素墨水的字迹被弄花了,最后竟然幻化出那张略带婴儿肥的脸。。。。
后来的后来的后来,我就忙着收信,回信,到复读班隔壁商店接电话。我的密友们最着急,她们着急我考不上呀!记得虹说过:“我们都没问题,就担心曹考不上”。
日子一眨眼就过去了,转眼就到了七月,又是高考时,在高考前一周老父亲用不菲的一笔钱在爱国诊所让我输了氨基酸,还给我买了洋参丸,交代我每次进考场前吃三颗。胖子那时写信提得最多的无非就是不要紧张,要放松,没考上他养我云云。我是人,不是神,哪会不紧张!考前那个星期我才知道,我有多混账,落下了多少功课,于是几乎每天晚上都梦到高考,不是到考场忘记带准考证,就是数学试卷漏印,每每都惊出一身冷汗来。
六号下午看考场,看完考场出来我的几个好友就聚在一起给我出主意,(我们都是学英语专业的,在一个考场。)学霸闺蜜李很兴奋地告诉我:“搞定!曹公,陈坐你前面四组六号,我坐三组五号,我跟他敲定,他必须给你抄数学,否则他休想看到我一个答案!”老铁呀!老铁!至今我一直戏谑:“胖子,你得好好对李,当年她对我可谓是两肋插刀哇!”
到了考数学的时候,我按照老父亲的吩咐还自作聪明地增加了剂量 ——吞了四粒洋参丸。拂拂胸口,深深地一吸,然后缓缓地一呼,可还是很难平静。数学这玩意儿对我的伤害太大了,阴影,严重的心理阴影!!!我先做简答题,还好,简答题不难,慢慢地我竟忘记了紧张。做完简答题又做填空题,可能是神助吧,居然还比较顺利。下面再回头做选择题,嘿,还很上手,最后两道题是关于二次函数和立体几何的,我想干脆就pass吧!因为即使再给我三五个小时,那也是白搭!正在这时,感觉我课桌动了一下,我一抬头,我的妈呀,只见陈的右侧垂下了一张纸片,上面赫然写着ABCD,他还真把选择题的答案全写在上面,五个五个一行,整整齐齐!我吓得差点魂都出窍了,可眼睛还是贪婪而怯怯地扫向那些排列整齐的答案。可任凭我如何瞪大眼睛,那些大写的英文字母就像是蒙着面纱的女神,无论如何都看不清她们真实面容。我习惯性地把眼镜往鼻梁上推了推,还是看不清!这时感觉后面监考老师的眼光犹如锐利的刀剑一样扎在我脊梁上生痛生痛。我一慌神,课桌上压准考证的水瓶就滚到陈的后背,他后背一紧,立马把纸皮捏在手里,五指并拢,我想他大概已经把罪证揉搓成团,至于是塞进了衣袖还是吞进肚里,我就不得而知了。刚刚完事儿,坐在后门边的副监考老师过来了,我死死地埋下了头,直到考试终了铃响起,头一直不曾抬起过。
本来有闺蜜说她有办法考历史时给我递答案(她说会假装要求上讲台打墨水,回来时以神速把答案塞我怀里),可我还是拒绝了,我不想再加重罪孽。我不想在高考的独木桥上再背上沉重的十字架。
高考,96年的高考就这样结束了。然后就是煎熬地等待成绩。
出成绩那天跟他一起去找的班主任,523分,虽然与湖南师大失之交臂(6分之差)但总归还是圆了老父亲,以及兄嫂姐姐姐夫他们的梦,圆了我当教师的梦。还有,我总算不负好友们的厚爱,她们恨不能替我考试的心情让我至今回想起来都不禁热泪盈眶。
又逢高考,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愿每位学子都会顺利步入自己心中的象牙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