险兆过去，你一面庆幸你父亲的电话打得及时，一面收回心思，提醒自己专注开车。
又是一阵突飞猛进地驾驶。
前方的车群密密麻麻，激起一团团尘雾，黑压压的，像一堆乌云。远远跟着时，有种不可突破的整体感，只有靠近了，才发现其中结构松散，行驶缓慢，毫无章法。于是你可以从松散中刺进去，在间隙中穿插，最后再从松散中钻出。如此一来，那团黑雾便被抛向身后，渐行渐远，直到完全消失在后视镜中。但是，高速公路犹如人生之路，一团黑雾过去，前方又横亘出另一团，你只能再接再厉，逐一克服。
你就是那样，一旦摸到车群扎堆的规律，便毫不犹豫地刺进去，再穿出来，突破一堵又一堵屏障。在那样一条路上，没有领跑者，有的只是奋力前行者。好在超越也算一种乐趣，实实在在地减缓了你驾车的枯燥和乏味感。
顺利起来总是一帆风顺，就像某句名言说过：世间的幸福千篇一律，唯有悲伤各不相同。
当一人一车快接近绍兴时，天空突然变得阴沉沉的，车越往前开就越阴沉。直到乌云不知从何处汇聚，挤满整个空间，时不时的还滴下几颗似雨非雨之物，你才想起那天的天气预报，恍然大悟：
“这鬼天气，原来在这儿呢。”
尽管从出发到那时，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按理讲，应该先进服务区休息，但你仍然固执地决定：趁天气真正影响到驾驶之前，尽量多赶路。有种与即将到来的恶劣天气斗智斗勇、一战到底的决心。
前方的路是未知的，唯有不断前行，才能抵达目的地。
快到达杭州服务区时，雪花飘飘洒洒地下起来。你已有很多年没见过那么大的雪。从车内看出去，由近及远，沾上挡风玻璃的雪白精灵，像一片片晶莹剔透的仙界神符，一遇到玻璃阻挡便肆意融化；勉强看得清的距离上，漫天飞舞中乱得披头散发，像一群等待千年的白发魔女，正迫不及待地吞噬一切；再远些，又化作灰蒙蒙的迷雾，迷雾中夹杂的，如大货车奇形怪状的轮廓，如集装箱方方正正的脸庞，如高速公路若隐若现的尽头，如汽车尾灯闪闪烁烁的暗示……总之，一切都变得不那么明朗起来。
雪花虽美，但总让人不安。
你还是决定先进服务区填饱肚子，顺便放松一下几乎粘成节的筋骨，特别是久坐的臀部，感觉都快成铁板一块了。在拥挤的建筑里，你简单地转了转，并不打算逗留太久。于是点了一碗牛肉拉面，独自坐下享用。等吃完面出门时，雪下得更大了。那些细小的冰刀扮演起风的先锋，声势浩大的攻击异常猛烈，割得你裸露的肌肤清痛。从大门跑出去，钻进车内，短短几十秒钟，你竟然隐隐有种撑不住的感觉——刚下车时还没有如此可怕呢。
开启发动机，暖风呼呼地从空调口吹出来。你揉搓着双手，又对着镜子检查，确认那“清痛”只是一种感受，脸上并没被冰刀和寒风刺伤，才想起回拨你父亲的电话：
“喂……爹。”
“志远，到服务区啦？”
“嗯，休息一下，刚吃了碗面。”
“天气预报说那边下大雪，开车一定要慢点，注意安全。”你父亲没有丝毫犹豫地说，“要是雪太大，就把车放下，改别的方式回来，飞机、火车现在都挺方便的。”说完，又“咳咳”地轻咳两声。同时，电话那头传来你母亲的嘀咕。
“知道了。你怎么啦？感冒了吗？”
“没有，抽烟的老毛病，痰多。”
“哦，那你自己要注意身体，天冷，穿暖和点。”
“我说，你明天到不了也没关系，后天也行，但是路上千万要注意安全。”你父亲又把话题拉回到你身上。
“爹，我知道啦。还有别的事吗？”
“没，那好吧，保持联系。”
“明天见。”
父亲的关心像一阵暖流，安抚着你刚被摧残过的心灵。他到底还是更关心你。和你的安危相比，你的车并不是真的那么重要。他向你传达了一种肯定，是一种你和他之间的肯定。那反而让你信心大增，脸色也渐渐变得坚毅起来。你松开刹车，车轮正要滚动的时候，电话铃声又响起。是你媳妇儿的来电。
“苏。”
“到哪里啦？”
“在杭州服务区呢。”你转而问她，“由山下雪了吗？我这一路上雪下得好大呀！”
“呃，这边还没下呢，网上也说那一路下大雪，想问问你咋样啦……”
“放心吧，我没事，自己会小心的，你和儿子要注意保暖啊。”
“会的。你一定要注意安全，车开慢点，”话还没说完，小闵的电话又打进来，只是被系统自动搁置了，没有打断你和媳妇儿的通话，“实在不行，把车放在停车场，改坐火车回去吧！”
“好。苏，我不跟你多说了，有个电话打进来。”
“那好，拜拜。”
“拜拜。”
你仓促地挂掉苏舒的电话，摇摇头笑着接起小闵的来电。
“喂喂喂，兄弟呀，你出发了吗？我跟你讲，到处都在下大雪，你还是别开车回老家了，路上不安全，换成坐飞机吧！”小闵的声音非常急切，充满不由分说的担忧，不等你开口他就说个不停，只希望你还没出发，自己的劝诫也还来得及。
“……呵呵呵，你这么急干嘛？”由于他的语气太急切，你都被逗乐了，“我已经在路上了。”
“到哪里啦？”
“正在杭州服务区。”
“你赶快把车放在那里，换乘飞机回去吧。”小闵坚决地重复道，“网上说这场雪百年不遇，你没有开冰雪路面的经验，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好了，你的关心我收到。”你执拗地坚持，“现在路上还好，我再走走看，实在不行再换，好吧？”
沉默，沉默了好一会儿，小闵才无可奈何地说：
“哎，你这倔牛脾气！”他再三叮嘱，“兄弟，开车一定小心。”
“放心吧。”
“那就这样，保持联系。”
“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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