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去得晚了,食堂早没了菜。索性,我就溜达着去了小南门,放眼林立的吃店儿,竟然没有一个想吃的,没办法,不是米就是面,然而我抗拒对淀粉的摄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拐了个弯儿,寻思着要真没啥可吃的,干脆就饿一顿吧,过午不食,我高中时代的习惯,还养生呢。
然而老天爷没有给我这养生的机会,拐了弯就看到了一家“金陵鸭血粉丝汤”,得嘞。
一进去,叫了碗鸭血粉丝汤,我这老毛病又犯了。
“姐,给我来俩饼。”
“好嘞。”
说好的控制淀粉摄入量呢?在美食面前,我的意志力总是不那么的坚定,没办法,喝汤泡饼,多舒服啊。
只不过,这家的鸭血粉丝汤一上来,我就有点想家了。
汤有点寡,不过味儿倒是挺香的——经验告诉我,如果这汤做得太清了,十有八九是兑的。
怎么兑?
汤料加开水,味儿都差不多,你喝吧就,喝到底儿了没准还能瞧见料料渣滓呢。
好在这家的汤,很用心。
那么,这汤做得清,可就是功夫了。
因为鸭血和鸭肠的香气,藏不住,你能闻出来,那些什么料包可没那个闲工夫去给你琢磨这个,喝着是鸭子的味道就差不多了。
而且,辣椒很香,有一种沉淀的味道,一锅过油没这个味儿,得费上点儿功夫熬才成。
功夫,都是熬出来的,不下功夫,熬不出来本事。
为什么说一看她那汤有点寡我就有点想家了呢?我可不是金陵人,然而我家那儿有一家鸭血粉丝汤,做得那个馋人,地不地道我不知道,但我只知道好喝。
下功夫熬出来的汤,跟下料熬出来的汤,都是香,但是味儿不一样,不是一个香法。
而说到这鸭血粉丝汤,就有个乐子了。
我头一遭拿了稿费时想请家人吃个饭,本来嘛,寻思着怎么着得吃顿好的,况且老爷子心高气傲,让他去脏地摊儿小破店儿的,他准说你没品位,而且,他还不许我吃,用他的那话说,那是垃圾食品。
虽然打小老太太就领着我各种地摊,以至于我对那些便宜的看起来脏的小店,有着敏锐的嗅觉。
然而最后老爷子还就点名要吃地摊了。
“今儿个我还就尝尝你们娘俩儿一天到晚馋着的那垃圾食品了。”
老太太正求之不得呢。
结果到了地儿,老爷子懵了,他不会吃啊,济宁夹饼,他知道名儿不假,可该怎么吃,他不会。
他不知道要哪些菜才好吃。
得嘞,还是我帮他选吧。
估计是老爷子觉得自己在夹饼摊子前出糗脸上挂不住了,于是说:“儿子,老子要喝鸭血粉丝汤。”
哟,他老人家还知道鸭血粉丝汤?
本来以为,老爷子当年大学毕了业在南京实习,得没少喝那鸭血粉丝汤,可转而一想,他老人家向来对这些地摊小吃不屑一顾,怎么可能知道那东西的?他当年在徐州求学都愣是不知道啥叫蛙鱼(徐州一种特色小吃),在南京实习就知道鸭血粉丝汤,这不应该啊。
结果鸭血粉丝汤一上来,老爷子就原形毕露了。
吃着夹饼,喝着汤,老爷子砸吧砸吧嘴:“别说,还挺好喝。”
“不应该啊,夹饼那儿附近也没有鸭血粉丝汤,您老人家鼻子够灵的啊。”老太太揶揄着。
老爷子一糗,不说话了,再说非露馅不可。
可我们娘俩怎么也想不通老爷子这哪来的神来一剑。
后来郭叔跟我聊天时才知道,早些年有一次他们几个喝了酒,出来溜达,张大伯突然提议喝个鸭血粉丝汤醒醒酒,老爷子虽然对这东西不感冒,可碍于面子,只得也跟着叫了一碗,只是当时喝得晕晕的,没记住什么味儿,只记住了名儿。
以至于他就知道个鸭血粉丝汤。
以至于,我说出去玩,回来有啥要捎回来的吃的么,老太太那儿花样多,到了老爷子那儿,就没变过,鸭血粉丝汤,哦,要核桃园路的。
其实济宁的小吃多了去了,不刚还说了么,济宁夹饼。
济宁夹饼这名儿,听起来没啥特色,无非冠以济宁之名,实际上,好东西呢。
只不过,这算不上太传统的小吃,但绝对称得上是济宁的标签小吃之一。
第一次吃那东西是小学时,那个时候老太太还在上班,有一天她下了夜班,回来,给我带了一个,两块的。
那个时候,两块钱的夹饼可以说是豪华版的了,因为一毛钱都能买到好多东西。
饼切开,先在里面刷一层酱,装进去那些过了油炸过的菜,再刷一遍酱,撒上料。
金黄的虾球,酥脆的鸡排,爽口的生菜,冒着油的茄子,劲道的金针菇,如玉的鸡蛋,还有晶莹的广式腊肠,豆腐泡、素肠、豆皮儿……老太太把所有能夹的,全点上了,以至于饼撑得咧着大口子。
“最近刚兴起来的,你也尝尝。”
小的时候家里很穷,这种“垃圾食品”,可以说是改善生活了。
我们娘俩一起吃了那“巨无霸”夹饼,我撑得坐那儿就不想动了。
那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一个,以至于后来怎么配,都不如那次。
出去玩,饿了,懒得再找吃的了,转脸你就能看到一个夹饼摊子,放学时,别的饭抢不着,食堂又不好吃,夹饼摊子一定是最快的,因为卖的人太多了,根本不用抢。
直到现在,济宁夹饼经久不衰,而且花样也越来越多。我也四处走街串巷,物色着那些有着自己功夫的摊子。
在嘉祥住的时候,哥几个最喜欢的,是步行街(别问我什么步行街,嘉祥就一家步行街),那儿个无名炸货,是我们的最爱,他家的夹饼,最大,而且酱料也很独特,炸货出来用专门的家伙事挤一下,把油控出来,一点不腻,还香。我觉得我饭量算是大的了,一个无名夹饼我吃完都撑,结果我一哥们,他更厉害,一个无名夹饼下去,他还能再说“哥几个,咱们再吃点啥”,这该不会是个饭桶吧。
获麟街花园儿那儿也有一家,不过是在花园西边的,也不错,我带老爷子老太太出去吃饭那次,就那家的,只可惜,那真的是个地摊,一“创城”,再也找不着了就。
高中时最常吃的,是中心街那家,我们学校那条南北路跟中心街的交叉处就是了。后来有一次我在外面玩,表妹来找我,我说我饿了,你帮我捎一夹饼吧,好嘛,这小妮子从城西跑到城东(我们学校在城东),然后再跑到我呆的那地方。
“哥,有没有觉得这夹饼味道很熟悉啊。”
我一愣,差点没哭出来:“傻了吧你,跑那么大圈子。”
“我有什么办法,你最喜欢的几家夹饼里,我就知道这家的。”
夹饼这东西,是一个济宁人割舍不了的羁绊。
但是,这并不是全部。
同样有着标签地位的,还有“甏(音蹦)肉干饭”。
甏肉干饭的起源,百度里说,是起源自梁山水泊好汉(没错,梁上一百单八将就是我们那儿的)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在这里,我得正名一下了,这说的,纯属胡扯。首先,中国历史上,汉人的主要食肉,是羊肉。
为什么呢?羊肉食草,猪杂食,换言之,得喂剩饭。而那个时候,普通人家哪有多少剩饭喂猪啊,自己还吃不饱呢。别看汉族是农耕社会,但耕地普及率并不高,荒地还是很多的,羊肉的成本相对低。加上猪肉在历史上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如流,苏轼在《猪肉赋》里不也说了,“贵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由此可见,如今非常常见的猪肉,在古时候可不是主流的食用肉。
至于牛肉,可能受《水浒传》等文学的影响,动辄黄牛肉、牛腱子肉、熟牛肉,还得在来上几斤酒,大家认为牛肉也是相对流行的。其实不尽然,先秦时代,就有“诸侯无故不得宰牛”的礼制,到了秦朝,平民私自宰牛那是犯法的,天子也只得在祭祀时才能宰牛。直到宋朝(宋朝以后我没考证),牛一直被国家立法保护的。
因为历史上,统治者最头疼的一件事就是刺激生产,收成低了就得闹灾荒,一闹灾荒,那麻烦事就大了,谁不希望国家长治久安啊。而耕牛虽不像如今的自行车那样普遍,但它们可以令生产者提升生产效率,于是,就有了对牛的立法。
那么一些古代文学里为什么还动辄黄牛肉熟牛肉牛腱子肉的呢?
先说一个我看到牛肉最多的一部著作吧,《水浒传》。《水浒传》里都是谁啊?江湖豪客,说白了,地痞流氓黑社会,那样的一个阶层,会把律法放眼里么?当然,李白也曾在诗中聊过“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但这并不能说明吃牛肉的合法性,况且,李白本就狂放不羁。
说了这么多,只是为了佐证甏肉干饭源自水泊梁山一说,纯属胡扯。
但是,也不是无凭无据,至少在时间上,是有那么点根据的。
以我个人的考证,实际上,甏肉干饭应该是源自苏轼。不光是因为苏轼写了个《猪肉赋》引得文艺青年父老乡亲们开始对猪肉纷纷青睐有加,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济宁的地理位置。
众所周知,济宁位于京杭大运河畔,一直以来都有着运河之都的称号。南来北往,便利的交通带来了很多不同地域的特产。
而苏轼在徐州做官时,曾带领乡亲没治水,乡亲们感激他,却无以报答,只得弄了不少猪肉送给他,猪肉虽然在当时并不被认为是上流社会的食物,但是,肉类,在中国文化里一直都是一种很珍贵的食材,而穷苦的父老乡亲,能拿出的最好的,也只有猪肉了。
苏轼并不是一个贪官污吏,他本认为,自己所做都是该做之事,对于乡亲们的馈赠,他受之有愧,加上他本身又是一个资深的吃货,他又见识到了猪肉贱——贵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于是,用了自己的法子,做好了,送给父老乡亲,是为“回赠肉”,这也是“东坡肉”最早的雏形。
回赠肉在徐州本地经过漫长的演变,成了徐州把子肉,沿着运河北上,到了济宁,则成了甏肉干饭。
当然,甏肉干饭最终的定型,是好久之后了。
甏肉干饭一开始是一种再普通不过的家常菜,大概是到了明末清初的时候,才逐渐走向了商业化。具体的一个契机,大体应该是,一个小商贩,身无长处,苦于生计,只得挑着担子出去卖肉,大家都清楚,肉冷了,再热,反反复复的几次下来还怎么吃啊。
那小商贩有着自己的想法,他在担子的其中一头加了炉子,另一头是干饭。不论走到哪,炉子里的炭不断,肉一直炖着,入味,而且香气四溢。没想到正是自己的这点小聪明,生意大好。
而甏肉干饭里的“甏”,指的是当年炖肉的容器。
如今的甏肉干饭早已不需要挑着担子走街吆喝了,但这个名字却成了一个永恒的象征。
随着时代的发展,甏肉干饭也不止是甏肉了,白菜、卷煎、肉心丸子、面筋、豆腐泡、素鸡、鸡蛋等等等等,花样很多,全挑一个遍儿,一顿吃不完也得撑到不想走。
小的时候我不认字,尤其是像“甏”这种复杂的字,哪里记得,只听着店家吆喝着“甏肉干饭嘞”。
“什么?蹦肉?”我听着新鲜。
“对,甏肉。”
“这肉能蹦?”
“那是当然,不然干嘛叫甏肉啊。”
老太太和老爷子一面笑着跟我解释,一面领着我进了那家小摊。
那天下着小雨,那个小摊在济宁一个街头拐角,又脏又破,搭起来的棚子,用的是塑胶麻袋改的,却成了我记忆里全家人第一次下馆子。
那个时候家里真的是很穷的啊,一顿甏肉干饭,能让我回味好几天。这也使得我的记忆可以持久到现在。
而现在,家里条件没那么苦了,也就不必闻着肉香流口水了。
我跟超,没事就在街上溜达着,许久的经验,告诉我们,如何通过闻味道去分辨出哪一家做得好吃。
当然,有个时候也会走眼,进了卖“锅菜”的,“锅菜”,指的是买现成的食材,现成的料,然后自己做,换言之,跟下方便面没什么区别。
锅菜的味道也香,但是味道上嘛,不是那么的地道。
我一直都很羡慕超他家老爷子,一家店,打眼一瞧,就知道能不能进,这叫功夫。
我跟超还停留在经验主义上,尚未形成自己的理论。
但是经验告诉我们,如果这家店开得很旧很破,那么可以进去一试。开得旧,说明这店开得久,没点子功夫,拿什么站住脚?开得破,说明人家不怂,破不破的,他家做得好吃,你爱来不来。
这是老字号的标志啊。
而老字号,干得久了,不用怕被坑,绝对实惠。
因为干得久了,立人立身的,他比我们还讲究——坑你一次,你不去第二次,他图什么,那哪儿是什么做生意啊,小本小利,细水长流这才叫生活嘛。
“哥你不嫌腻啊。”超看着我咬了一口大肥肉嘴角上还挂着油,他就有点发怵。
“这不有蒜嘛。” 我喜欢在吃肉的时候来瓣儿蒜,尤其是肥肉。
“管用?”超不相信。
“我一开始也不信,你知道谁教我的么?”
“你家老爷子?我记得他老念叨‘吃肉不吃蒜,营养减一半’来着。”
“老爷子是这么念叨,但是,吃肥肉得吃蒜是峰子叔教的。”峰子叔也是我们那儿院的,孩子王一个,但是出了门,谁见他谁不敢作妖。
“哎你不早说嘛。”超也扒了一瓣,塞嘴里,“咱峰子叔还就是会吃啊。”
峰子叔比我们会吃,他很讲究,我考上学时家里摆宴,跟峰子叔坐一个桌,有一道菜叫猪肘子,济宁人听到这菜名没有不觉得腻的,太肥了。
峰子叔笑着看了看旁边几个桌:“这么吃你们这不糟蹋好东西么?肥肉扒了不吃?渍渍渍,哎,妹妹哎,给哥哥来碗蒜泥。”
“好嘞哥哥。”服务员大妈笑着应着,不一会就端上来一碗蒜泥,里面还浇了点醋。
峰子叔笑着谢着接过来,然后将那一碗蒜泥浇上去。
“来小子,试试吧。”峰子叔笑着说。
“您是长辈,您请。”
“哎让你吃你就吃啊,让什么啊。”
我夹起一块,体验到了不一样的猪肘子。
“怎么样,小子,没尝过这味儿吧。”峰子叔得意的也夹起一块。
我点点头,受教了。
“小子,你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出了门,自己一人在外,记住了哎小子,这蒜是个好东西。”
蒜是个好东西啊,能让腻的东西跟你油不起来,也能杀得那脏东西不敢近你。没别的,就因为他辣,辣得你吃什么也没用,碰上他的辣,除了伸舌头,你没别的招,但是他不光辣你的舌头,还辣心,被逮着了,等着难受吧。
但是,经过了时间的煎熬,蒜的辣也就没了,取而代之的,原本被辣所掩盖的香变得弥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