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流光正给我梳着头:“小主,一星期后便是宫中例行的中秋宫宴了,到时各宫嫔妃都会齐聚一堂。”
她仔细地梳着,好像在打理柳树细软的枝条,又试探般的开口道,“宫宴后第二天您和其他小主就可以正式侍寝了。”
我兀自卸下我的珍珠珊瑚耳环,看着晶莹圆润的珍珠在烛火照耀下闪烁着柔和的光泽,不由得感叹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我上了榻,流光替我拉上红纱帐,吹灭红烛。
潮水般的黑暗里,我裹紧罗衾,心却是如那被吹灭的红烛般冷寂,汩汩地泪流,无声无息。
思乡之情将我笼罩——西域的风沙是最烈的酒,浇灌了挺立的胡杨,迷离了旅人的双眼。孤烟给碧蓝的天空镶边,落日余晖亲吻初生的葡萄。
西域的秋风终是吹不到中原来,我原来是断了翅离了群的孤雁,开口发出声声沉默的哀鸣。
一夜难眠。
次日秋高气爽,天高云淡,桂子十里飘香,沁人心脾。
我和皓启徐徐地走在御花园中,感受着几缕凉风。
“林哥哥,你瞧这月季花见了你都自惭形秽,羞赧到闭了容颜呢。”
我刚要回他,就听前方传来人声
“是何人在此喧哗?速速离去,莫要惊扰我家小主跳舞!”
转过秋菊掩映的花丛,前方十几步路的亭子里端然有一位身姿曼妙的青衣美人和一个小丫鬟。
流光当时就沉不住气了,忿忿回道:“御花园又不是你家的,我们是去是留可由不得你们!”
“算了,流光。”我低声喝止她,悠悠朗声道:“小主莫要怪罪,是我们的不是了,我们这就离开。”
说罢正欲回身,只听清脆有如黄莺的嗓音响起:“二位兄弟,这般天和景明,何不前来一叙?”
我犹疑地望向皓启,他点点头,小小声说:“咱们去会会那人。”
于是我们走上前去,款款步入亭中。
那位青衣美人朝我们嫣然一笑,云鬓朱唇,青黛的柳叶眉,脉脉的含情眼,眼尾一颗风流的泪痣使他又平添几分病态的妖媚。
他轻摇画了杨柳戏春风的折扇柔柔道:“方才是我家丫头鲁莽,冲撞了二位贵人。”
好一副不胜娇柔之态,我暗想。
“凝绿,还不快道歉。”
那丫鬟极不情愿地撇了撇嘴,胡乱地福了福身子,嘟囔了句“奴婢知错”便草草了事。
见我们都噤了声,泪痣美人兀自开口道:“我名叫富察昱儿,住在合欢宫,二位若有时间可以来我宫里闲话家常。”
人人皆知现在宫里名分最高的便是富察昭彦,如今一睹真容,的确是风流袅娜,叫人看了就想收进首饰盒中,藏在最隐秘的角落,藏在光照不见的所在,这样好像他的瓷白色皮肤就不会融化,朱砂红的唇就不会被风偷偷擦拭,一点泪痣就不会淡了墨痕。
“原来是富察昭彦,妾身有眼不识泰山。妾身是鸢鸾宫林明则。”我朝他行礼道。
皓启也不情不愿地行了个礼:“鸢鸾宫郑皓启。”
那凝绿霎时间瞪圆了眼,横眉冷对:“你区区一个长侍,对我家昭彦态度这般不恭不敬!”
“好了,凝绿。”富察昱儿合了折扇,杨柳就被截断了,春风也消散了,杨柳成了富察昱儿的杨柳细腰,春风吹作他的清水美人面。
富察昱儿不紧不慢开口,有如春风拂面:“八月十五的中秋宫宴,林选侍和郑选侍有想好要表演何才艺了吗?”
我欠了欠身子道:“尚未。既然是自愿表演,妾身便不凑这个热闹了,也期待您的舞蹈。”
“妾身也是一样。”说罢皓启悄悄扯了扯我的衣袖,暗示我找借口离开。
“改日你们也来我的合欢宫坐坐,我们兄弟好话话家常。”富察昱儿轻笑道。
“那妾身等二人就先行告退了。”
我们火速离开亭子,走远后皓启方才悻悻开口道:“林哥哥,我觉着方才那位富察昭彦身上一股子绿茶味儿,你闻出来没?”
“有吗?”我细细回忆着,“难道不是映日芙蓉松翠粉的香气吗?是我记错了吗?”
他神秘地眯眯眼:“此‘绿茶’非彼‘绿茶’。”
“说来听听,怎么个不同法了?”
只见那皓启朝前迈了一步,清了清嗓子,微微蹙起眉心,一手作西子捧心状,一手翘起兰花指,娇滴滴道:“合欢宫富察昱儿,改日请二位兄弟到宫里一坐。”说罢还嫣然一笑。
“哈哈哈。”流光和月梅都掩嘴轻笑起来。
我也笑意盈盈地,看着他继续扶着额头道:“凝绿,我要跳舞,可是有人说话吵了我的耳朵,我的头好疼啊。”
这回我实打实快笑出眼泪了:“你还是少了一颗泪痣!”
“可是,这和‘绿茶’又有什么关系呢?”我话锋一转,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这般矫揉造作是为‘绿茶’。
“林哥哥你有所不知啊!绿茶这种生物都是这样楚楚可怜,我见犹怜,但我最见不得男人这样忸怩作态!”皓启握紧了拳头,仿佛下一秒就可以撸起袖子干一架似的。
“富察昭彦故作姿态是不错,可大荣不是最是以男子柔弱为美吗?”我疑惑地看向皓启,发现他脸色一僵,有一丝慌乱闪过。
“总之我的家乡就把这种人称为‘绿茶’就是了。”他搪塞道,岔开话题道:“林哥哥,其实我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我不想踩花盆底,也不想成为取悦别人的宠物。”
我心中一惊,赶忙掩了他嘴道:“这话可别再说了,小心隔墙有耳!”
他委屈地鼓鼓嘴,像一只林间的小松鼠,下垂的眼尾像是技艺精湛的画师信笔勾勒出来的,流畅而清透,他小声道:“一夫一妻多好啊,我才不要喜欢君上,她定不能一心一意待我。”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我拢了拢袖子,日后我们还是不要再谈论这个话题了,否则被有心人听去了大作文章可就坏了。”
皓启点点头,不再多言,便随我一同到往菊苑赏菊。
仲秋时节,正是各色菊花争奇斗艳的时候,有如云似火的紫红色菊花,远远望去似一团彩霞。也有亭亭玉立的青菊,风中瑟瑟,别有一番娇弱之感。黄菊自不必说,冲天的香气仿佛在昭示着“我花开后百花杀”的霸气。
再走几步路,我兀地发现花坛边上有一方金黄色的帕子,颜色和菊花混在一起,若不细看还真无法分辨出来。
“皓启你看,那里有一方帕子呢。”
我指了指那帕子的位置,向皓启道。
“帕子?”他走进去看,过了半晌才发现混在花色中的帕子。
“金黄色的帕子,用的还是上好的琥珀蜀锦,莫不是哪个皇亲贵戚的帕子?”皓启拿过来将其在我眼前展开。
一阵香风袭来,悠远清淡而又袅袅,我一闻便知是百合秘制香。
我手指帕上的荷花道:“许是哪位贵人遗落在此处的。”
皓启道:“那该怎么办呢?不知失主,也不好细问别人啊。”
拿过那方帕子,金色的锦缎在阳光的照射下流着光,一触生温,当真是上好的料子。
“遗落在此也不是个事,要不我暂时也存着,来日寻到失主了再还给其便是了。”
“也好,林哥哥收着我才放心。要是我,到时候早就不知道把这帕子搁哪里去了呢。”皓启讪讪地笑道。
与皓启回到鸢鸾宫,我去他宫里道了好些话才依依地告了辞。
“流光,将这帕子收进檀木盒子放在最下面的抽屉里吧。”
“是,小主。”
“流霜,为我准备笔墨,我上次的画尚未作完,今儿可得将它完成了。”
几个时辰过去,天堪堪擦黑,我满意地拿起宣纸,端详着画上的人,不由得笑了一笑,却又紧紧地皱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