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间里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见，每个人都在屏住呼吸，静静等着看这部好戏如何落幕。正是这样的安静，反而把本来不算响的哭声，衬托格外的刺耳。小慧也没想到她这么一哭，倒是把背着手站在她旁边准备继续训话的车间主任给吓了一跳。

他估计也没想到自己会把女孩子训哭。

说起来大家还是一起进厂、年龄相差无几的老同事。一个大男生把一个小女生训哭，多少都有点尴尬。

车间主任是个年轻的小伙子，本地人，个头不高，眼大肤白，方嘴薄唇。扁平的脸颊有点内凹，脸上时常挂着贼兮兮的笑容，给人一种略接近猥琐的，又有点威严，还带着那么点坏坏的感觉。

这样的男生对未经世事的小女生，其实还是很有杀伤力的。不然后来小慧的闺蜜也不会中招，当然这是后话。

原则上说他们都算是工厂的“元老”，厂子刚建成之时，大家都无事可做，谁也不知道谁的工作是干嘛的，反正大家都要一起搞卫生。

只是小慧她们不清楚的是，人家一进来就应聘的是管理岗位。而小慧一拔7人原本是学校通过中介推荐到一个文具厂上班的，只是那个文具厂二十四小时工作制两班倒，她们实在受不了，才来到这个新建的工厂。

也正是因为在那个文具厂，一天二十四小时人停机不停的非人生活，刚毕业就被当头一棒，把这帮学生对未来工作的所有美好憧憬，一扫而光。

所以在她们干了两个月的劳工，不但没有工资还因请病假被公司扣了伙食费，每个人都是负工资的时候。他们毅然决然地裸辞。

这才又通过中介找到现在这家日资企业。

也许原先是太累了，她们应聘这份工作的时候就提一个条件，要8小时工作制，工作不能太累，而且七个人当晚就得有宿舍住。

谁知对方竟一口同意了。她们哪里懂得那时候到处都是新建工厂，哪里都缺人。

那些年工厂招人要给中介公司费用，找工作的每天也要给一笔不小的中介费。中介公司在那个时候真的赚的盆满钵满。

面试，答题。一行7人刚毕业没多久。面对那种试卷也算是答题高手了。最低分数88分，还是因为上夜班太累没来及休息，提着包就和她们一起辞职了。小慧97分，考官对他们七人看了又看问:“你们应聘什么职位？”

七人满脸疑惑地说:“不是操作工吗？”

人事短暂的惊讶后立刻满脸欢喜地说:“啊，噢～是的，好的，好的。”

小慧当时就蒙圈，感觉自己被贱卖了。可是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要晚上有饭吃，有地方住，其他以后再说吧！

只是到开工之后才知道，她们原本是可以有选择的，工厂后期招得大批工人都是初中没毕业的……

而今被当初与自己一同搞卫生，如今却是车间主任的同事披头盖脸的训斥。小慧本来就悲伤的情绪加上莫名的委屈，都一发不可收拾的奔涌出来 。

车间主任也很无语，马上换了另一副表情:“这，这不至于吧！要不你去休息一下？”

车间里太安静了，小慧听到了自己哭泣的回音，再大的痛苦也不能让自己当成别人的笑柄啊。

下一秒

她终于把哭声变成呜咽声变成啜泣声。

“严主任，我想请假两天。”

“嗯！先去写个假条，就下班吧。”

小慧慌忙地飞奔到宿舍，现在已经是下午四点半了。到C市的最后一趟班车是五点钟。而从厂区到车站最快也要20分钟，还不知道能不能及时坐上公交车。

一切都是未知，去还是不去？或是等第二天再去？

她的大脑在飞速地思考，手里也一刻未停。开柜门，拿衣服、 整理背包。换工服，拿钱包，然后飞一般的冲出厂区大门。

原来一个人的愿望可以这么强烈地指使一个人的行为——

不，不等了，一刻也不想等了，分还是和总要有个结果。说好了分手也要分个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怎么可以这样不明不白、不了了之。

“我不要拉锯战，我不要冷处理，长痛不如短痛，痛也要痛得清清醒醒，轰轰烈烈，你他妈的想pu谁呢？”

小慧一边在心里爆骂，一边豁出老命似的奔跑。

可是天公不作美，紧赶慢赶地到了车站，去往C市最后一班车还是走了。

怎么办呢？要不找个地方住一夜明天再走？

不，既然已经来了，就请两天的假，来回路上都要时间，白天他要上班根本没时间说清楚，何必在等到明天？

决定了就一刻也不想耽误。

拦车吧，我就不信没有顺路的。小慧抿起了倔强的嘴唇，固执的声音在心中翻腾。

深秋的天说黑就黑，城里的霓虹灯也开始闪烁。小慧独自一人走出车站，来到马路边。灯光下，车辆一辆接着一辆疾驰而过，小慧不停地挥动双手。

运气还不错，十几分钟之后，终于有一辆大货车停了下来。

小慧连忙上前:师傅请问你到C市吗？我想搭个车。

到的!上来吧！车上一个壮汉回答。

多少钱？

20

乖乖，平时只要5元，现在要20元，20就20吧，小慧心想，如果没有车，住旅馆也是要钱的。

小慧上了车，司机才说我是经过C市，但不到市区啊，我只能把你放在路边哦。

反正已经上来了，不到就不到吧，只要到C市就行。小慧不露声色地在心里自我安慰。

她刚毕业的时候妈妈就对她说过，独自一个人在外，无论心中多慌，但都要不露声色，沉住气，才能保护自己。

小姑娘，你胆子好大啊，大晚上的一个人拦车，不怕遇到坏人啊！司机也是个健谈的人。

哪有那么多坏人啊，再说又不远。我和家人都联系好了，他们在路边等我。小慧随口扯谎。

家人？等她？唉！她在心里苦笑，也许到城郊没有车，她得自己一个步行到市里吧。管他呢！就是走一夜也要走到他那里，何况最多走一个多小时应该能走到的。

之所以对司机这么说，能说她不诚实吗，不过是不想节外生枝，保护好自己罢了。

坐上车已经快六点了，他8点半下班。自己九点钟应该能到他的出租屋，他会在吗？小慧的心里是十分忐忑的。

一路上她的思绪都很乱，除了偶尔应付几句司机的问话，基本上都在沉思。分手吗？见了面该怎么说？说什么？理不出一点头绪。

“小姑娘到了!”

二个多小时之后司机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

小慧经常说，天助自助者，当你迫切想要做一件事情的时候，一切好运都会围绕着你打转。

只要你足够的渴望。

好巧，她刚下车，就有一辆摩托车来到身边:“姑娘要去哪？”

去庞浜多少钱？有车趁，晚上花点钱，总比自己走夜路安全。

5元!

2元吧！我知道近的，一点点路其实我走过去也可以的。

好吧好吧！

成交，没想到这么顺利。

摩托车风驰电掣，呼呼的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

等等，等等，师傅，停一下，我好像看到我家人了。小慧急忙大喊。

可不，即使再昏黄的灯光，即使再快的车，即使再黑的路，只要一眼，就一眼，无论在哪里，哪怕只露出一角，她也能分辨他的身影。

这就是相处六年产生的时间的力量!

子煜!子煜!我在这。那兴奋的声音像欢快的鸟儿，这突入其来的惊喜，让她忘记了自己出行的目的，也忘记了电话里的恼人的厌烦声，以及那多日的冷淡 。

子煜也快速向这边走来!也是满脸的喜悦。此情此景，仿佛他们之间的争吵从来没有发生过。

来啦!

怎么这么巧，在路上都能遇见你，你下班了？

刚下班回来。

我还担心如果找不到你怎么办呢？小慧被短暂的小确幸给包围着。一见面就叽叽喳喳说不停，怎么也看不出是她是来分手的迹象。

子煜笑盈盈的走过来，很自然地就来搂着她。小慧这才突然被熟悉的感觉给唤醒了。

是的，熟悉，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熟悉的让她一想到她此行的目的就肝肠寸断。

多么温暖的怀抱，久违了，真的不想离开。可是，这是真的吗？

她猛得推开他:“滚！滚开！别碰我。”

就不滚，又怎么了？子煜反而更加用力来拥抱她。

他这是又耍什么花招，要蒙混过关？

小慧越发的生气起来，气他同时也气自己的不争气:“你个骗子，你个王八蛋，我是来和你分手的。不是和你说好了，你要是有喜欢的人就告诉我的，要分手的时候不许冷处理，可是你凭什么这样对我。”

我怎么样对你了！不是一直这样对你嘛，这么久没见你了，还不可以抱抱你吗？他继续嬉皮笑脸。

你放开我！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别以为这样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我受够了你的双面人。

小慧一边踢打，一边哭泣。感觉最近的眼泪都快哭光了。

无论她怎么扑腾，子煜还是一直好脾气的笑着，紧紧地抱着她就是不放手。

哭够了没有？傻样，分手还哭成这样，谁当初说分手一定有骨气的，谁说分手一定要先甩我的？你这样哭，不是说明舍不得分！

又来了，就是这样，她讨厌被他吃的死死的感觉。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自以为是，我今天就是来甩你的，我们分手吧！不要跟我玩那套，谁稀罕你，分就分个清清楚楚。我来就是想和你当面划清，不留后患。她打定主意就算被看透，嘴上也不能没骨气。

行吧！那我们可不可以回家慢慢分呀，这大晚上的，你远道而来，又这么冷，我也不能分的这么没风度，让你在外冻着。咱们回家慢慢分，好好算算账，好吧！他抱着她不由分说地往回走。

你放下我，已经决定分手了，我自己可以走。小慧用力推着这个令他贪恋的怀抱。

分手了啊，分了啊！干嘛一直说，我们手又没在一起，我抱着你可以走快一点。他就是有这种本事，她再气，他依旧稳如泰山继续调侃。

你吃定我了是吗？你就这样没脸没皮，你只会欺负我。在一起是一个样，不在一起又是一个样，到底哪个才是真的你？你到底怎么想的。她无语极了。

六年了，他的每一招都把小慧吃的死死的 。

每次一吵架就这样，任你哭任你闹，然后就一直抱到破涕而笑为止。

可这次真的不一样，他们之间真的有了隔阂，这是毋庸置疑的，不能再视而不见了。

狭窄的房间，一张破旧的小床，一张脱了皮并凹陷下去的单人沙发，还有一张退了色，掉了漆，裂开了好多缝隙的黄色小桌子，桌上放了一双未洗的碗筷。

他过的一贫如戏，而她只有心疼，没有嫌弃。

媳妇！别气了，我想你了！开门进屋之后子煜又把她圈在怀里。

就这一句话，所有的防线土崩瓦解，残存的理智做着最后一丝的顽抗。

你怎么这么皮厚呢，你听不清吗？我是来和你分手的，你不许和我耍无赖。每次都被你骗，我想好的话，都被你打乱了。这次无论如何非说清楚不可，我不想被你骗了。

你告诉我，你心里是不是有别人了？

没有。

那天电话里为什么那么冷漠？

我在工作啊！

骗人，那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真是不知道说什么？

你在工作就对我冷漠，说明你不想让你同事知道我的存在，方便你骗小姑娘是不是？

你不知道和我说什么？说明你不想我，和我也没有共同语言了是不是？

这种问答，很明显，她又是得不到答案的，分析的再理性，都挡不住情感的偏斜。这么问，人家怎么可能承认。

良久——

媳妇，你辞职吧！来C市，来我身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