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安排

郑阿狗在牢房里刚刚呆了半个小时,可他却觉得自己已经在这里呆了7年了:牢里的光线暗暗的,气味湿湿的,蹲在牢里的感觉是落寞的,阳光透过四条铁杠的高窗,以郑阿狗设想中的角度,分毫不差地打在他面前一点的地面上,几束光柱展示出中学物理教科书上一般华丽而典型的丁达尔效应。


这场景、气味、光线,甚至包括他现在的蹲姿,郑阿狗都已经在心里排练了成百上千遍了,真正发生时,阿狗觉得颇为自然。


新闻是这样写阿狗的案子的:“案件要追溯到7年前,时年20岁的郑阿狗与家人争吵,独自一人来到六合投靠好友,开始学习理发,做学徒到出师尚需时日,阿狗身无分文时动了歹念,半夜入室盗窃,偷盗财物万余元,当时因技术条件限制未能及时抓获,今年警方终于捉到阿狗。”


阿狗这类新闻放在报上可谓毫无看点,金额不大,没有凶杀,还耽误了7年,被抓时也没有激烈打斗,但仍然引起了一点反响,原因在现场照片上:阿狗被抓的时候穿着一件黑色T恤,上面写了大大的“淡定”两个字。这一幕被曝在微博上,每个瞧见的人都势必哈哈一笑,嘲讽一句:这下看你再淡定啊。


郑阿狗才不在乎,他想,我天天等着这天,想着这天呢,这下我蹲在监狱里,别说还真挺淡定的。


整个事件中,郑阿狗唯一的意外就是赶巧穿了这件不搭调的衣服。他觉得:犯法受罪是他本应受的,穿错衣服被嘲笑却实在冤枉。谁也不可能每买件衣服,每早上出门,都要思考下,我今天这身适不适合被抓拍照这件事不是?


郑阿狗回想着7年前那个案子。


“为什么离家出走?”警察方才审讯时问他。


郑阿狗说:“好像,跟家里吵架。”


“为什么事情吵架?”


为什么事情吵架?阿狗真的不记得了,由此可见,不是什么特别重大的事,严重程度,属于可走可不走。走还是不走大概就是一念之间,假使不走,我今天就不会蹲监狱,但假使不走,我也就不会来南京,不会学理发,今天也就还是歌农村小伙,而不可能在大城市当个理发店小老板。由此看来,还是离家出走的好。


偷东西时,还没下那小洋楼的房顶,警察其实就拿电筒找着他了。他一看大盖帽,魂都吓没了,脑子里一团浆糊,根本不及想自己才偷了几个东西,只当是抓到了势必要枪毙,不跑就要死。小洋楼挨得近,他就不要命地在屋顶间乱窜。他在上面跑,警察在下面追,追到最后。那个警察当时对他喊:“小伙子你不要命啦?罚点款,蹲几天事小,命丢了事大,你不会掂量啊?!”郑阿狗什么也听不进去,还是玩命儿跳,最后在一个一层小平台顶上跌下来,脚崴了,皮磨了,挂了彩。就这样,他还在一瘸一拐地跑,追过来的是个老警察,看他年纪小,一身伤,脑子也已经懵了,心一软,竟然悄悄给放了。


郑阿狗想,警察放人,也就是一念之间的事情,要是不放,他当时就把监狱蹲好,出来就能安安心心过日子,不会像现在这么念了七年。但当时的情况,一万多块钱还是个钱,户主吆喝起来,至少也要判个一年半载,现在过了7年抓他,也就是例行个公事,既然找到了,就抓一下,不过也大概就蹲个半把月。由此看来,还是放掉的好。


郑阿狗又想,怎么七年了,都抓不到,今天把我抓到了呢?他们说的那个技术突破,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技术是昨天突破的?前天突破的?他想不明白。他觉得再怎么想,他这也是个无足轻重的小案子,七年前偷了一万多。警察今天忽然行动起来,实在让人捉摸不透,大概也是心血来潮,局里忽然有了个什么“新技术”,愣头青的小警察,就把七年前的案底翻了出来,几大柜子的案底,随便抽了一份,看起来正适合那个什么“新技术”,一试果然灵验,找都找到,轻松松就能抓个人,大家索性就把他给抓了。抓与不抓,也就是警察他们一念之间的事情。


但假如今天没抓,郑阿狗这个心结势必还要在心里放下去,放好多年,现在抓起来,赔几个钱对阿狗也不是什么大数目了,监狱也蹲不了几天,由此看来,还是抓得好。


郑阿狗抬头又看看高窗,监狱里阴湿湿的,外面那么大太阳,里面倒也不热,幸好是夏天抓的。想来想去,郑阿狗最终心下笃定:对的,除了T恤不够体面以外,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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