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暴雨来得怪异,倏然落下,又立即停止,燥热未能退去,路面腾起热气,暑意浓厚。在出租屋里,一旦外面天气有什么变化它总会跟着产生变化。一个夏热冬冷的客厅一旦外面下着暴雨,天空变得昏沉,它便变得阴暗潮湿。
每当这时候,我总是拉上窗帘打开客厅的灯,并调成暖色。
外面人们在车站里等公交。雨依然不停地落下,人们伸长脖子眺望,而车依然没有来。
每当想到这个场景,我总会想到自己沾湿的裤脚,还有曾经那个暴雨中接我回家给我把裤脚水拧干的人。在暴雨中,能等到一辆送自己回家的车,我在当下想不出一个比这件事更让我幸福的事了。可现在,只剩自己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客厅每天与厚重的教材做斗争。
以前每年夏天的时候,我总要出门几趟。这似乎是个谜题,事情总在夏天发生,让我忙忙碌碌,却劳而无果。不论是工作、学习还是恋爱,总是在夏天开始,又总在夏天结束。
人们常说苦夏,我不以为然,现在才知道,真的只有小孩子才会热爱夏天,他们的精力怎么耗费也花不完,在烈日里疯跑流汗。人长大了,变得热爱平静,尽量减少体力和精神的损耗。如果消耗太多,就会觉得累。我最近也觉得累。
我最近总是熬到天亮才睡,窗外从寂静无声逐渐变得充满生机。房间灯都关了,我坐在床头看窗外的天空,发现,原来夜晚的天空不是全黑的,不仅有月光漏出云层,云层的下面还透出点点灯火,往上看,星星很清晰。人们固执地以为下雨天没有星星,不是这样的。那天我在密布的乌云上,看到了漫天的繁星。
那一刻我没有感动,只是觉得疲惫。我总觉得现代人大多疲惫和焦虑,身体应付先进技术出现疲惫,精神应对复杂社会产生焦虑,现代人和原始人一样,只拥有最普通的肉身,却在应付前所未有的复杂。
在极度疲乏的时刻,人是很难睡着的,我看着黯淡的黑夜,看着天空渐渐发出夏日该有的光亮。我离开了一个又一个的地方。可是我依然不知道,我最终要去什么地方。
我最近真的觉得很疲惫。对亲密关系上的东西视而不见,时间长了,我居然产生了现在很好,不需要任何关系的想法,好似所有的关系,好友列表里的头像都变成了累赘。但在我坐在床头睡不着看着天空想拍照却不知道发给谁时又产生一股浓重的孤独感。
今年的暴雨实在太多,不少都被雨打落,烂在地上。那天我走在路在,一路避开烂在路边小吃摊的垃圾,原本洁净的街道,此刻散发出腐烂的味道。有时候我想,即便科技再发达,世界也不过如此。有些事情不如所愿,劳而无获,也没理可说。我在想,是不是越释然,日子就会越轻松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释然就是人生的金钥匙吗?凡事看透,凡事看破,一切皆空,我想不是这样,如果是这样的话,人生就是真正的乏味。可我认为不是这样的,我承认竞争的价值,接受名利的诱惑,投身拥挤的人潮里,去找到自己的位置。任何人都不拥有生活的豁免权,人人的双手都要沾满汗水和泥土。只是在这之外,我们依然要接受命运的偶然。
有时候我觉得人生就像抽奖,指针转动,缓缓停下,有人幸运,有人遭难,可是谁也无法摆脱命运的转盘。转盘停下,指针指向你,这一刻轮到你发财,下一刻轮到你心碎,无人能够幸免。这是不是一种悲观呢——我想这不是。这是接近于真理的东西,没有人会被人生豁免,你和我,都一样。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总喜欢在夏天偷偷跑出去玩,喜欢从冰箱里偷偷拿出一根又一根冰棍到房间吃掉,家里人问起那消失得太快又找不到包装袋尸体的冰棍时我总在装傻不知,哥哥也和我一样坐在沙发上摇着头眼睛却不离电视里的大耳朵图图。
有天吃得太多,到晚上时捂着肚子一个劲的往卫生间跑,直到天空亮起鱼肚白,我苍白着一张脸从卫生间出来看到继母打量我的眼神时,我才恍然明白,那被我藏在床底的‘尸体’其实早已被他们所知晓,我嘲笑自己的自作聪明,捧着那杯难受一晚上才喝到的止泻药,不争气的哭了出来。
我在哭什么呢,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继母那时的眼神,自此止住了我的自作聪明,我再也没打开那个家里放着满满冰棍的冰柜。
有时候我总觉得在人生里,我总在不太凑巧地自作聪明,又不合适宜地流眼泪,在人群中总是手足无措。在我生长的那个小城里,暴雨总是热烈的不间断的充斥在夏天。有几次我穿着雨鞋在树下玩,捡起掉在地上的烂果。不知道为什么,我记忆里关于暴雨的部分又出现了。我穿着红色的雨鞋踩在水洼里,学校里已经没有人,只有我没有回家,那时的天空让我想起村上春树的一句话:“黄色的太阳光从云隙间泄下来,仿佛世间万象终于握手言欢了”。我看着天空,蹲在树下捡起一朵又一朵落下的花。
那时的我已经隐约知道,在以后的人生里,或许也会有很多这样的时刻——在暴雨过后,你身边没有任何人,你孤身在花园里,踩起水花,没有人需要你,你也不需要任何人。即便我投身于生活,不被豁免,但仍然有那么一刻,我感到孤独,又觉得美好。
直到现在,每场暴雨过后,天空阴沉,我眺目四望,觉得自己依然在那座雨后的花园里,孤孤单单,从来没有离开。可是我也知道,时间过去了,我捡起的不再只有花朵,还有更多更多的东西,那些使我快乐也使我难过的东西,一个一个被我捡起。但是这一切都没有关系,如果暴雨再来,无人幸免,那么我们就等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