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是道单选题,我们应该是彼此的唯一,而不是其中之一

“刚才下班我去了趟超市,买了提拉米苏和酸奶。”

我已经忘了这是我第几次在到家之后第一时间发短信给纪朗,然而我知道,他并不会及时回复我,他此时此刻一定在专心创作他的插画。倒上一杯水,坐在落地窗旁静静地看着夕阳缓慢地隐匿到云霞背后,我的心中忽然翻涌起一丝酸楚。也许在他的眼里,事业永远要比爱情重要得多,我悲观地想道。

打开冰箱,里面有一些应季的水果和蔬菜,可是我却一点胃口也没有。对于一个独居女生来说,炒菜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之前若不是因为他,我可能一辈子也不会有动力练习下厨。猫儿躲在墙角叫了一声,我这才意识到,它已经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了。我感到很自责,也许我早该预料到自己不会是一个合格的主人。我后悔当初没有让他带走这只猫,是我的固执让它跟着我受苦了。

近来我的脑海总会在无意间飘过无数个“也许”,我分明记得自己以前不会这样多愁善感。爱情让我变得神经质,越来越不像曾经的那个自己。我经常在深夜的梦中猛然醒来,然后坐在台灯的光亮下,一页一页地翻看他送给我的画册。那本画册里一共有24张素描头像,记录着不同神情的我,每张画的右下角都附了一首他写给我的诗,算是我今年的生日礼物。

其实刚认识他的时候,我没有想过自己会与他产生交集。

当时我们在同一家公司工作,我负责文案策划,他负责平面设计。除了每天上午开会的时候礼貌地相视一笑,我们基本上处于零交流的状态,甚至都没有彼此的微信。也许冥冥中真的有一种叫做缘分的东西,一次公司组织集体观影,我和他竟恰巧邻座。那天不知出了什么问题,电影迟迟放不出声音,同事们便开始各自闲聊起来。他转过头来问我喜欢黑泽明的电影吗,我点了点头,笑道前几天刚看过《七武士》。他说相比之下,他更喜欢《罗生门》的构图,紧接着又聊到了法国的戈达尔和特吕弗。或许因为爱好相同,平时沉默的我竟和他聊了许多,同时我惊喜地发现,在谈到对某些事物的看法时,我们的观点总不谋而合。没有人会排斥和一个与自己的灵魂相契合的人做朋友,那天电影散场之后,我们留下了彼此的电话号码。

我们开始相约在周末一起去看电影,偶尔也会去书店度过一整个下午。他喜欢读博尔赫斯和伍尔芙的作品,喜欢喝卡布奇诺,偏爱靠窗的座位。我因他开始读《小径分叉的花园》和《墙上的斑点》,尽管我曾经对侦探小说和意识流并不感兴趣。

随着我们的交流逐渐增多,我才知道,他并非毕业于美术学院,绘画只是他一直以来的爱好,他的专业是管理学。高考的时候他不是没有考虑过参加艺考,但是一想到培训会花去一大笔费用,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大学的时候,他渐渐喜欢上了电影和文学,他认为艺术的各个门类都是相通的,若一味将目光局限于美术这一领域,必将导致创作思维的狭隘。

我对美术并没有过多的研究,只是单纯地觉得他是一个很有想法的人。我喜欢他勇于追梦的拼劲,喜欢他坚持不懈的勇气。大抵是因为从他的眼神里,我看见了另一个自己,短短几周,我便陷入深深的迷恋。

“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我们站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

一次公司团建踏青,自由活动的时候,他走到落单的我身旁,递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顾城的这句诗。我不由得笑了,心里像抹了蜜一样甜。他说你再看看背面,我把纸条翻过来,清隽的字体写着一行字:“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吗?”我转过头惊讶地看着他,他说我数十个数,你不拒绝,我就当你是同意了。

就这样,我们在一起了,从没想过会陷入办公室恋情的我感到既欣喜又惶恐。

他会在每天下班之后陪我一起去附近的甜品店,会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清空我购物车里舍不得买下的书籍,会记住我在时尚杂志上停留的目光,然后送我一件心仪很久的设计师新款。我承认这些让我感到惊喜而温暖,但是一想到他为此花去很多存款,我的心里就觉得十分过意不去。他的工资不多,存款里只有曾获插画大赛冠军的奖金,我不想增加他的经济负担,于是悄悄把那件衣服退掉了,然后把退款打回到他的卡里。他收到短信提示之后非常气愤,觉得我在鄙视他的经济能力,我百口莫辩,只好任由他发脾气,不料他说了很多难听的话,句句直刺我的内心。我忽然意识到我们并不适合彼此,我喜欢上的,或许并不是一个真实的他。

一个月之后,公司突然裁员,工作经验不满五年的员工都要走人,我和纪朗都被列在了裁员的名单里。他对此感到不解,甚至去找领导理论,我说何必呢,公司并不是不需要新鲜血液,只是不需要我们这些人罢了。果不其然,公司最新招进的员工,都是刚毕业的学生,他们的工作热情更高,对工资的要求更低。他只好接受现实,开始到处投简历。朋友正在创业,问我要不要去帮忙,我想也好,可是纪朗并不愿通过我的关系找到工作。然而他也算争气,凭借着自己曾经的作品很快受到了杭州一家文化公司的青睐。他们急需插画师,给出的薪酬也很诱人,可是我们将会因此面临异地恋的风险。

那几天晚上我翻来覆去总睡不着,几番思虑,我还是决定让他去南方追求自己的梦想。他去杭州的那天,航班一再延误,他反复打电话问我要不要去机场送他,我强颜欢笑说不必了,如果我到了机场就不会放你走了,他说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不明事理的女生,我忽然很想哭,我不会告诉他,我已经后悔了。

他刚到杭州的那周,我忍着思念没给他打电话。我知道他那时一定很忙,不希望他因为我分心。我只是不停地刷着他的朋友圈,一遍又一遍。周日的时候,我收到他微信的语音,他说他在那边一切顺利,只是有点想我。我知道这只是情侣之间的一句客套,可我还是把这条语音反复放了数十遍,直到手机提示电量不足,我才起身去吃晚餐。

那天开始,我们陷入了异地恋的困局。我们成了彼此的云恋人,只存在于对话框之中。偶尔一通电话,他也急于挂断。他说主编很欣赏他的才华,想帮他出一本插画集,他必须熬夜赶稿。我真心替他感到高兴,可是嘴角却怎么也提不起来。我常倚在窗户上看日落西沉,只觉得夕阳被一种可怕的怪力拉扯着,尽管它奋力抵抗,却仍不得不栽入云层。

十一放假,他突然从杭州回来,这令我感到很意外。接到他电话的时候,我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客厅里看一档综艺节目,节目里有个嘉宾长得很像他,却没有他眉宇间的英气。我跑到窗前往楼下看,他正笑着向我招手。那天我们一起去看了一场画展,我有一肚子话想对他说,却不知该如何说出才算得体。他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想对我说的话,只是一味地提到一些画家的名字,有些我很熟悉,有些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这令我感到有点惭愧,也因此产生了一种复杂的感受。我一边欣赏着他沉浸在艺术世界里的认真模样,一边厌恶着那些晦涩难懂的专业术语。也许女生终究是感性的,我想我和他之间更需要一些情感上的交流,而不仅仅是专业上的切磋。

从美术馆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们走在路灯下,竟然一句话也没有。路过一家奶茶店的时候,恰逢店内促销,门口排着长长的队伍。他说我记得你喜欢喝奶茶,不如我们也买两杯。我说人太多了,还是算了吧。他把手中的白色外套递给我,笑道,我去帮你排队,你可以在附近转转。我只好点了点头,看着他的背影与前面的人群融为一体。

我独自在夜色中闲逛,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这时白色外套里响起了铃声,我这才意识到他的手机落在了衣兜里。我本想跑过去叫他,可是层层的人群让我放弃了这个念头。手机仍在不停地响着,我的心中忽然产生了一股强烈的好奇。我没能控制住自己的右手,接听了这通电话,电话里传来一个娇媚的声音:“亲爱的,我们什么时候去吃西餐啊?”

我只觉得自己的右手在颤抖,慌忙挂断了电话。我记得他曾经说过,自己不会和女朋友以外的人单独出去吃西餐。从奶茶店回来的时候,他见我脸色不对,问我怎么了。我指着前面的一家西餐厅,说道,不如我们一会儿去吃西餐吧,我很久没吃了。他愣了一下,眼神里掠过一丝尴尬。我没再说什么,咬着奶茶的吸管低头往前走。快到家的时候,我猛然回过头,他愧疚地看着我。我笑了笑,冷静地说道:“我们分手吧。”他张了张嘴,摸了一下后脑勺,紧接着叹了口气。我把目光转向别处:“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同意了。”

那天纪朗连夜坐火车回了杭州,我又恢复了平静的生活。我收起了那些因他而看的书,扔掉了速溶的卡布奇诺,删除了网盘里的美术课程。那只猫被我送给了一个善良的朋友,我相信她能够照顾好它。除了每天上班路过报刊亭的时候,我还是会不由自主地看一眼有他插画的杂志到没到,生活中其余的一切,都与认识他之前别无二致。

我以为我们自此再不会联络,然而某天下午,我又收到了他的微信。他说他的插画集马上就要定封面了,编辑发给他两个版本,他比较了很久还是决定不了。我知道这不过是个借口,却还是赴了约。那是一家安静的咖啡厅,他依旧坐在靠窗的座位,看到我时微微点了一下头。当服务员问我们喝点什么时,我下意识地答了句“卡布奇诺”,他闻声笑了,我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一种得意,这样的得意令我感到厌恶,所以我连忙改口换了杯拿铁。他从包里拿出插画集的定稿,递到了我的面前。我翻开几页看了看,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这几张能删了吗?我不喜欢出现在别人的画里。”

“我没有画你,”他指着其中的一页说道,“你从不会穿这种风格的连衣裙。”

“长时间和文字打交道的人,也算是半个搞艺术的,这一点洞察力,我还是有的。”我指了指人物的眉眼。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他看起来很无辜,“其实我今天来是想跟你和好的,我觉得我们没必要闹得这么僵。”

“我想你可能误会了,”我顿了顿,接着说道,“我今天来,不过是以昔日同事的身份,帮你参谋一下封面。”

“其实封面什么的,对我来说根本就不重要。”他说着,把插画集推到了一边。

我点了点头:“既然你的问题已经解决了,那我现在要赶飞机了,公司还有一堆文案等着我回去写。”说完,我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他并没有追过来,我为此感到庆幸。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表现得如此冷漠,或许是他那个得意的眼神让我再次感受到了他的自以为是,又或许是长时间的疏离早已消磨掉我对他的好感。当他在咖啡厅里对我说出“和好”那两个字的时候,我不由得想起了电话里那个娇媚的声音,那个声音让我觉得他曾经向我表达出来的感情不过是逢场作戏。在我的感情观里,爱一个人应将对方视为自己的唯一,而不是众多中的一个。他的态度让我觉得自己千里迢迢来到这座城市不过是个错误,我对他心中残存的最后一丝幻想也随之消失殆尽。

“爱不可怕,可怕的是爱得不够,最可怕的是爱得不够还要勉强。”或许我从未真正了解过他,只是匆匆将几个幻象的碎片缝补成一个梦,然后沉浸在这个本就残破的梦中奢望着一个圆满的结局。如今我终于能够清醒过来,尽管被现实的光亮刺痛的感觉并不好,但这种感觉总归是真实的,不似梦里那般虚无缥缈。我想我真的应该向前看了,把他从我的生活中彻底剔除。想到这里,我拿起手机删除了他的微信。靠在候机大厅的座椅上,我只觉得整个人十分疲惫,看了眼手表,距离登机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决定小憩一会儿。这一次我没有梦见纪朗,没有梦见某个关于天长地久的传说,只梦见一个挣脱出云层的夕阳,渐渐升于天际。


文/黄子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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