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楼翻着桌上的审讯记录,【按秘书长的意思…你来自重庆,平时主要负责帮上面走私,偶尔卖卖情报?】
审讯记录被重重摔回了桌子上,顺便就掩盖了明长官手指因心疼而产生的片刻颤抖。【你能安排我的日程安排,能替我签署各项文件,几乎所有到我这里的信息都得经过你的手…秘书长,重庆政府能放过特务委员会的消息只通过海关牟利?你是把我们特务委员会当傻子,还是觉得重庆不该苟延残喘到今天这个时候?】
这些供述确实合理,所提供信息也确实经得起深挖验证,只是虽是死罪却仍太过轻巧,汪曼春不会信。而且既然替了死子的位置,第二战区的虚假情报就必须要送出去。越试图隐瞒的消息越容易被相信,阿诚确实是适合做间谍工作。
原来在刑讯室里等着明楼的,不止汪曼春一个人。
【师兄,我也觉得明诚不老实,前面看着你的面子没上大菜,要不你稍等会,我来给他上点好吃的?】汪曼春得到了想要的质疑,对明楼的怀疑淡了几分,准备放开手脚审讯。
【不用,军统出身能爬到这个位置,除了跟我跟明家的关系他想必也有点真本事,刑讯只会是浪费时间,你这两天也没少花不留印的功夫,我看得出来。可能,心理战会比较好攻克他…让我试试。】点出汪曼春同样的不信任,再指出她的挫败,最后再把自己逼到一个更难以伪装的境地…
太容易让人信服的语气和内容。没理由会被拒绝。
【曼春,我需要冰块,皮带,夹子,眼罩…致幻剂。】明楼这些话没有压低声音,所以阿诚一句都不会落。【他的心魔是他养母,说起来,桂姨这次没准会帮我们一个大忙。】
76号的刽子手带着叹服的表情走出这间刑讯室前,明长官又补了一句话,补给汪曼春,更补给特高课。
【别叫他明诚。他不配这个姓氏。】
汪曼春的来回要不了多久,76号的耳目也并不会因为领头的不在而放松多少…
可终究还是会放松一点。
于是明楼有机会踱步到刑架上那单薄的人身边,问上一声,【怕么?】
答复是一声笑。不是被他抱怨过很多回的爽朗而魔性的笑,只是很轻的一声。然后是更轻的一句【您在,我就不怕。】
桂姨对阿诚做过什么,76号多多少少知道一点。明楼没打算手下留情,也没办法手下留情。屋内的温度在冰块的作用下迅速降低,明楼冷眼看着76号的走狗在自己的指使下用皮带和夹子在阿诚身上留下一道道伤痕。脱去大衣抱在怀里,倚着刑讯室的桌子,等时机。施刑的人换到第4个,明长官的大衣落在了刑讯室的桌子上。刑架上的人本就优秀的听觉因为视力被剥夺而放大,今天早上明长官的外套不是他披上的,可这并不妨碍他听出那衣服跟桌面接触的声音。于是他开始放松,在疼痛和寒冷的作用下开始自然又刻意的颤抖。
【放松,别怕。】明楼的气声在耳边响起,阿诚就真的放弃了所有学过的控制身体的方法。致幻剂被缓缓推入,没有被肌肉阻挡分毫。抵抗致幻剂是个挺难的课题,尤其是在经历了几天的刑讯之后。可这样吐出的消息会更有说服力。而明楼在身边…他也不用担心自己说错说多或者说漏了什么。
死间计划需要填那么多人进去。填了明家小少爷,明家大少爷能不能再获信任另说,大哥大姐痛失幼弟要怎么走出伤痛。若按明楼的计划,就算镜诚台能逃出生天,上海的各项情报工作也绝对会陷入瘫痪,失去了大哥的家又能比失去小弟幸福多少。千算万算,自己才是那个最该被填进去的人。
王天风对自己不熟悉,所以向他提出建议不一定会被理解。
而告诉明楼…等于是逼他比较自己跟明台对他而言的重要性。虽然不管结果如何自己都能接受,可如果隐瞒能免去他的痛苦,何乐不为。
于私于情是否划算暂且不论,违规违例这种时候也轮不到讨论,大局而言这是个稳赚不亏的置换。这就够了。
楼诚是默契的,所以什么时候该说什么,不需要多余的可能导致暴露的指令。在致幻剂下保持绝对清醒几乎不可能,可跟着明楼的思路一点一点把假的第二战区军力部署告诉汪曼春和特高课倒也并不是难事。
刑架边上的冰块化了一地的水,还有新的冰在源源不断的送进来。刑讯室里的温度越来越低,抄写着阿诚背诵的密码本的速记员都裹紧了衣服,明楼却没有穿外套的意思。
他又想到了自己来之前从那副被倒扣的家园的相框里抽出的信。被搜过的地方大多是安全的,阿诚倒是选了个好地方藏东西。
信的主要内容无非是推出自己的解释和刻意隐瞒与违反纪律的道歉。只看了一遍就被烧毁,可其中几句没刻意去记此刻却老是浮在眼前。
【常听人说,好兄弟就要同福共难,同生共死。我多想与您同生,这世界有您就足够让我留恋。我会努力活下去,像我保证的那样。倘若万一…请您也一定,守住上海情报站。】
守住上海情报站。这倒真是一个劝自己苟活的好借口。
可是阿诚,我们毕竟是好兄弟。我们岂止是好兄弟。
曾经对你说过至少有我陪着,可同样这难捱的伪装岁月里不也是你在陪我熬下去。
此刻同福共难求不得,同生只有那么一线希望,连共死看起来都与大局利益相背。
好在希望从来只分有无不论大小,骗过旁人耳目也并非不可能。
好在根据日本现状这场战争最多不过5年,黄泉路那么长,紧赶几步,也并不一定赶不上。
此刻没法陪他疼,至少陪他冷着。
阿诚的声音终于是淡了下去,几日"适量"的刑讯让他连昏过去的片刻休息都得不到,如今致幻剂的后劲和完成任务后的放松终于让他得以坠入黑暗。没有意识的时候他也不会错说什么,只是无助的好像回到了小时候,无意识的呢喃,细听只是唤着大哥。
明楼检查了一下速记员的作品,把成果丢给汪曼春,边耐着性子讲解审讯技巧边在思考如何在枪决上做文章。
【到底是我的人,别弄得太难看。】合情合理,也不过求个干脆利落。见过两人亲密关系的"小师妹"不会拒绝他这没多少情却也稍带些情的请求。
【师兄想亲自动手?】
亲自去刑场有风险,疏于练习的障眼法有风险。可是把这事交给别人后焦灼等待抑或是失去阿诚的风险,更让明楼难以承担。
【当然。清理门户,还是长兄合适。】
立刻共死求不得,5年说短也还是长的。身边身后身下没有阿诚的5年,想想都难捱。
那就还是共生吧。我见过你伤痕累累的童年,伴过你聪颖机灵的少年,爱过你杀伐果决的青年。
那就还是共生吧。我想与你共同见证胜利,与你共度再不用伪装遮掩的晚年。
那就还是共生吧。黄泉路太长,说不定还有点冷。等看完胜利过完这不容易的一生再携手上路,才不容易冻坏,才不容易走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