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钓寒江雪

宁静祥和的小镇上今天来了一位怪人。

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腰间挂着一只被磨得锃亮的酒葫芦,肩上扛着一支七尺竹竿,竹梢挂着一条约莫一两斤重的咸鱼,时不时发出一股难闻的腥臭。

也不知是咸鱼的味道还是他身上的味道。

“咯咯咯,臭乞丐臭乞丐,脏兮兮,大妖怪,一生一世没人爱……”

一群调皮的小孩儿围着他打着转儿,嘲笑着这不知从哪里来到他们镇上的邋遢汉。

他也不恼,反而是笑着从腰间摘下酒壶,咕噜噜往嘴里灌了去。

可似乎他的酒量跟他这身打扮有些不符,刚刚下口的酒就冲着脸上涌来,步子也开始凌乱了起来,他双眼微眯,笑着挥动手里的竹竿,竹梢上的咸鱼晃晃当当,吓得小孩儿们一哄而散。

他好像乐此不疲,疯疯癫癫的,时而仰天大笑,时而低头掩面,又时而凑在咸鱼上猛嗅,引得一群围观的人阵阵恶寒。

他似乎很满意人们这副表情,于是乎又是一口老酒,嘴里神叨叨的念念有词。

“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君不见我辈之人当倚天。”

本就不胜酒力的他,几个太极步下来就这么一个趔趄,摔倒在大街之上,呼噜声大起。

他不再疯癫,周围看戏的人也就兀自散了去。

也没人再多瞧他一眼,路过的人捂着口鼻匆匆绕行,仿佛这里趴着的不是一个人,只是一滩烂肉。

了无边际的黑暗中,突然出现一抹光点,宛如天边一颗璀璨明珠,划破了这寂然的夜。

极度惫懒的哈欠声响起,他自言自语道:“不经睡不经睡。”

“你要吃点东西吗?”

清脆悦耳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一个激灵,猛地睁开了双眼。

借着灯笼的微光,她看着他不修边幅下的一双眼,一只清澈空灵,一只寂寥沧桑。

少女吓得差点惊呼出声,但仍用着和刚才一样好听的声音唤道:

“你要吃点东西吗?”

他惊醒,酒意全无,内心亦是天翻地覆。

“世间竟有人气息如此纯粹!”

“你要吃点东西吗?”

她的声音似乎有些着急。或者是怕这个烂醉的邋遢汉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哦,额……额……谢谢!”

三个大白的馒头。他有些错愕,平常人哪会给乞丐吃跟他们一样的食物,能有些残羹冷炙就不错了。

他端坐起来,郑重地拿起馒头,撩开一头蓬乱的脏发,先是闻了闻,小心翼翼剥开表皮放在嘴里,然后闭上双眼轻轻咀嚼,似乎是在品尝什么山珍海味一样。

少女也觉得奇怪,换做其他的乞丐要是有吃的哪里会像他这般慢条斯理的细细咀嚼,都是来上一通扫六合卷八荒,狼吞虎咽便将食物一扫而空。

“喝点水吧!”她细心的端上一碗水,也不敢去看他那神色截然不同的双眸。

他接过水,依旧细细品味,好像这普通的白水在他嘴里变成了千年陈酿一般。

“有那么好吃吗?”

少女忍不住心中的疑惑轻轻问道,随即又觉得这样问有些失礼,脸又瞬间红了起来,不过好在夜色正浓,他也瞧不出什么。

“啊!好吃啊!这大概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了!”

看着他流露出满脸的愉悦,她亦是满心欢喜,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我得回家了!”

说着,少女收拾着碗起身。他也长身而起,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噗嗤”

少女不禁轻笑出声,但又觉得这不合礼数,脸上刚褪下的红晕瞬间便又窜了上来。

在昏黄的烛光下,他这才看清了这个给自己食物的少女模样,一身秀丽的白色长裙,乌黑的青丝俏皮的垂落至腰间,容貌并不是如何出众,但一双不带一丝杂质的双眼将这张脸点缀得清丽出尘,甚至脸上还带着淡淡红晕,黑夜里的烛光在她的光芒下似乎都显得黯然失色,他看得不禁有些呆了。

“看什么呢?坏人!”

看着这个邋遢的乞丐呆滞的看着自己,少女脸上的红晕更盛了。只是他那双奇异的双瞳似乎有着什么魔力一般,所以她也并未回避他炽热的目光。

“咳咳……恕卑人冒昧,小的并不是坏人。”

听着他嘴里卑人的自称,少女脸上有一丝不悦,不过还是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

听着少女的话语,他不禁自嘲的笑了笑,没有回答。

但这又怎能逃过少女那双灵动的大眼睛,于是赶忙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有嫌弃你的意思,只是……只是不知道你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我知道!”

他一脸正色道,随即又恢复了往日的颓然姿态,那一双奇异的双瞳也逐渐被浑浊所掩盖。说罢他便转身而去,只留下一声无奈在寂寂黑夜里回荡。

“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少女被他这一出弄得有些莫名其妙,怎么转瞬间这邋遢汉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呢?待少女回过神来,他已经走远,少女愤愤地跺了跺小脚,心里轻骂道:“真是个怪人!”

随即,少女也转身回了家去,只是她不曾察觉,在她转身离去之时,身上飘出一丝淡淡白气,飘向他消失的那片黑暗。

黑夜尽头,白气飘进一个锃亮的酒葫芦中,他转身而出,眼里的浑浊早已消逝不见,那双奇异的双眸再次浮现,只是那只沧桑的眼眸里挂着一丝淡淡的哀伤,嘴里呢喃着:

“对不起!”

夜色再次涌来,将他吞没在黑夜之中。

一阵夜风袭来,带着丝丝凉意。

走到家门口的少女紧了紧身上的衣裙,匆匆进了屋。

一年后。

他出现在另一个小镇上,穿着得体,很难联想到他与之前那个邋遢的乞丐是同一个人。

唯一不变的是那腰间被磨得锃亮的酒葫芦,以及肩上扛着的七尺竹竿。

竹梢上的咸鱼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活蹦乱跳的鲤鱼,大小倒与之前的咸鱼差不多。

奇怪的是不论是炎炎烈日还是清冷寒夜,它始终都充满着生机。

路上很多人都以为他是卖鱼的,看他的鱼这么新鲜有活力,便出言想要将之买下。他也只是笑着摇摇头,神叨叨地道:“非也非也,非食尔。”

只留下一群莫名其妙的买鱼人。

走到无人的角落,他摘下腰间酒壶,不再像之前那样囫囵猛灌,反而是小酌了起来,时不时还满足的咂咂嘴,喝上一口还不忘了给竹梢上的鲤鱼也来上一口,说也奇怪,这鱼儿鱼嘴张合间,竟是人似的喝了下去,喝完还似乎兴高采烈的样子,在空中摇起了尾巴。

酒气上涌,他满脸通红,满足地看着在空气里犹如在水中一般自在的鱼,就这样靠着墙又是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刚酒醉睡去的他突然惊醒,那双异色神情的双眸悄然浮现。

这一年来,他经常像这样酒醉惊醒,睡得很不踏实,这让他心中很不安。

于是乎,他决定起身往回走,回到这一年所到之处,他想找出这令他不安的原因,他想踏踏实实地睡个安稳觉。

当他回到一年前在这里还是一个邋遢乞丐的小镇上时,他不免有些感慨,恍惚间,他想起了那一身秀丽的白色长裙,想起了那一双澄澈的大眼睛。

他决定去看看这个清丽出尘的少女如今是否风采依旧。

小镇上依旧熙熙攘攘,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可这热闹繁华的红尘气息并没有让他感觉到舒心,反而令他心中那份不安更加强烈了。

一个外人在这样一个抱素怀朴的小镇上打听一个妙龄少女的下落,这不免使得人们警惕,一番打听难免碰了他一鼻子灰。

他有些颓然的坐在墙角,准备摘下酒壶来上两口。看着街边嬉闹的小孩们,他忽然有些莞尔,说不定他们就是去年笑我的那群小孩子吧!

他也不生气,反而愈发觉得他们可爱,手里的酒壶被他重新挂回了腰间。

恍惚间,他感觉自己仿佛置身其中,变成了那群小孩中的一员,与他们一同嬉戏玩耍。

“喂,卖鱼的,你老是盯着我们看干什么?你是不是大坏蛋。”

一声稚嫩的喝语打断了他的神游,他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向着一群孩子走了过去。

小孩儿们警惕的盯着他,眼中带着些许敌意。

“我不是卖鱼的,也不是坏人。”

“那你不是卖鱼的挂着条鱼干什么,你不是坏人又盯着我们看干什么。”

小孩儿这一问,更是问得他尴尬不已。

他轻咳一声,对着他们胡诌道。

“咳咳,这鱼是我拿来吃的,我也没有盯着你们看,我只是在想些事情。”

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听了他这一通有一搭没一搭的胡话,眼中的敌意渐渐褪去。

见他们放下了戒备,他随口问道:“你们有没有见过一个穿白色裙子的姐姐啊,她有这么高,头发有这么长,眼睛有这么大……”

边说边跟一群小孩子比划了起来。

“你是说大姐姐啊,她病了,已经好久没有出来跟我们玩了,以前她还经常送给我们糖吃呢!”

“什么?她病了?你们能告诉我她在哪里吗?”

听到这样的话,小孩子们的眼中的敌意又悄然浮现,他愣了愣,随即解释道:“我其实是一个大夫,我可以帮你们的姐姐看病的。”

“真的?太好了,我们带你去。”

小孩子们的眼睛扑闪扑闪的,看得出来他们很喜欢这位善良的大姐姐。

于是在一群小孩儿的带领下,他来到了她的家。当她的母亲听说他是一个外地来的大夫的时候脸上闪过一丝惊喜,不过随即又黯淡了下去。

这一切都被他尽收眼底。

看着躺在床上的少女,他有些心疼。昔日那个善良可爱的白衣少女如今怎会变成了这般模样。

“她是从什么时候病的?”

“大概就是去年的这个时候吧,有一天晚上这小妮子从外面回来,说是有点冷就去睡了,然后就一直这样子了。我请遍了镇上所有的大夫,都说只是风寒而已,但一个风寒怎么就治不好了呢!娘的女儿哟,真是个苦命人儿!”

说着说着,少女的母亲潸然泪下。

“娘,您怎么又哭了,又有大夫来了吗?别的大夫不是都说了女儿只是风寒而已嘛?明天我就会好起来的,您就别难过了。”

少女悠悠醒来,挣扎坐了起来,她看起来病恹恹的,一双大眼睛不复往日的澄澈,有些无神的望着他。

“为什么会这么熟悉呢,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少女盯着他,有些无力的问道。

“怎么会呢?这位先生是外来的大夫,刚好路过咱们这里,听说你病了就被那群孩子给带过来了。”少女的母亲在一旁解释道。

少女的话让他心里咯噔一下。

他不敢再看少女有些散乱的眼神。

“伯母,请您回避一下可以吗?我为小姐瞧上一瞧,一个风寒倒还是难不倒在下。”

听见他胸有成竹的回答,少女的母亲激动的抓着他的手一个劲儿的应和着:“好好好,拜托您一定要治好我女儿的病,一定要啊!”

他将手反搭在少女母亲的手上,郑重地点了点头。

待少女母亲出去之后,少女歪着头看着他,这令他有些心虚。

“我们一定见过对不对。”

他心里五味杂陈,眉头紧锁,似乎在犹豫着什么。随即又是一咬牙,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般。

“啊,是你!”少女惊呼。

只见他那双原本平凡的眸子又变成了那一半清澈一半沧桑的异瞳。

“很难想象我就是当初那个邋遢乞丐吧!”

少女有些不可置信的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

“人总是会变好的不是么?”

他一愣,似乎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他沉默地摘下腰间酒壶,拿起桌子上的茶杯斟满。

“如果你相信我的话,喝了它你就没事了。”

少女满脸疑惑,随即甜甜一笑。

“你是大夫,大夫说的话我就相信。”

少女的话宛如针刺般,扎得他的心生疼。

说罢她端起茶杯仰头便喝了下去,但从未尝过喝酒的她怎么受得了辛辣的烈酒,放下杯子便不住的咳嗽起来,不一会儿,酒意涌来,她满脸通红,便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看着昏睡中少女仍然未平的额头,他心中很是痛心,随即又释然,因为那个气息纯粹,善良纯真的少女明天应该就能回来了。

他忍不住轻轻帮她抚平额头,关上门便出去了。

门外少女的母亲匆匆跑过来向他询问,他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是告诉她母亲她已经睡下了不要去打搅她,明天醒过来就会没事了。

少女母亲将信将疑,但事到如今,她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这位外来的大夫身上。

他显得很是疲惫,少女母亲为他安排了房间,他强颜欢笑,婉拒了。

已经习惯了天为被地为床的他又怎么睡得下温暖的被窝呢!

在院子里寻了一处墙角,他一屁股坐了下去,仿佛身上压了千斤重担一般,但靠在墙上的他又显得是那般的无力,就连他竹梢的鱼也似乎失去了神采,不再活蹦乱跳。

他就这样昏沉的睡了过去。

这是他一年来睡得最安稳的一觉。

当清晨第一抹阳光从房檐角偷偷溜进来的时候,一声吱呀的开门声将他从睡梦中惊醒,一袭白衣映入眼帘,白衣的主人莲步轻移,款款而来;眸子清澈,神采奕奕。

他知道,她回来了。

“谢谢你!”

少女如当初那般好听的声音响起。

他微颤,点头一笑,不发一言。

她亦笑了,如清晨的阳光温暖又耀眼,就像那初春里的花儿,桃羞李让。

他痴了。

可惜好景不长,少女的状态只维持了三天,便又再次病倒,这次似乎比之前更加严重,少女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

少女家中一片愁云惨淡,少女的母亲更是整日以泪洗面,他也有些不可思议,照理来说喝了他的酒普通人无论是多危重的病都会消失得干干净净,毕竟那可不是什么凡物。

“大夫,您还有什么其他的办法吗?请您一定要治好我女儿的病啊!她从小到大就跟我相依为命,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她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也就不活了!”少女的母亲声泪俱下。

他听得亦是心如刀绞,闭上眼睛,时而眉头紧锁,时而摇头叹息。

少女母亲以为他是无能为力,便哭得愈发伤心了起来。

“唉,伯母,您别伤心了,办法还是有的。”像是做了某种及其困难的决定一般,沉思了许久的他睁开双眼叹息道。

眸子里一半清澈一半沧桑。

少女母亲的双眼早已被泪水模糊,并未看到他这样奇特的眼神,反而这句话让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就要下地跪拜。

他急忙上前将其扶起,叹了一口气缓缓道。

“办法有是有,只是……只是……”

“只要您能治好小女的病,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少女的母亲见他面露难色,急得刚止住的眼泪又流了下来,作势便又要拜下去。

他无奈的扶起这位同样善良的母亲,叹道:“要治好您女儿的病,恐怕只有将希望寄托于我族中前辈了,只是他们的脾气一向很怪,不知道他们是否愿出手。”

“没事的没事的,只要还有希望就行,您请稍等,我去收拾收拾这就出发。”说着少女的母亲转身便要去收拾行李。

“还有一个规定就是族中之人回去只能带一个外人。”

他有些为难的拉住少女的母亲,其实他没有告诉她,之所以只能带一个人回去那是因为那个人是其伴侣,但事到如今,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能先将家族那边蒙骗过去再说。

听了他的话,少女母亲有些迟疑,脸上神情变换,将自己的女儿交给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本意上他是非常不情愿的,但看到昏睡中还面露痛苦之色的女儿,她咬咬牙:“那我就将我女儿交给大夫您了,我就这么一个女儿,请您一定要保证小女的安全,万一……万一实在无能为力,也请您能将她送回来好吗?”

说到这里,少女母亲又是忍不住痛苦了起来。

他叹了口气,道:“您放心,她不会有事的。”

说罢他拿起肩上七尺竹竿,在少女母亲震惊的目光中,大手一挥少女的身体便飘然躺在了竹竿之上,竹梢上的鱼儿在她身体周围游来游去,显得极为亲昵,少女的气色也似乎好了许多。

他也顾不得跟少女母亲解释什么了,取下腰间酒壶踩了上去,然后两人便这样从少女家中飞了出去。

“今日之事,还望伯母不要向他人提起。”

屋中还回荡他的声音,少女母亲满脸呆滞,喃喃道:“神人啊神人,女儿有救了。”

踩在酒葫芦上的他望着脚下飞速掠过的大地,不禁出了神。

“可能这对于你们来说是不能理解之事吧!但你不得不相信,这世上有那么一群人,他们钓人间气运,疏天地气脉,盗万物造化。我就是这种人,或者说不是,准确来说我的族人是这种人。你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我的族人都是普通人眼中的神人,可我却曾是一个邋遢的乞丐。怎么说呢,可能是我看不惯他们那种窃取天地造化的行为吧!我耻于做这种偷盗之事。于是,我便入世修行,看人间冷暖,修七情六欲,钓自然红尘之气,而遇见你的那段时间我正好修的是六欲,所以才会是那副不堪的样子。但是说起来,让咱们飞起来这个法术是家族的,干的便是窃取的天地造化的勾当,如今我也成了我口中的偷盗者了吧!”

他伫立云梢,脸色木然,眼神却依旧是一半澄澈一般沧桑,如是这般自言自语着。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听着着熟悉好听的声音,他有些分神,不知道少女是何时醒过来的,要不是在少女身边游着的鱼赏了他一尾巴,他们俩可能就要跌落空中,成为摔死的神人了。

他没有说的是,他当初之所以入世修行,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他在族中是一个孤儿,因为耻于修习族中秘术,他在族人眼里就是个不学无术的废物,他是被家族赶出来的,所以对于这次的回程他才会显得那样犹豫。

“你是想问我的眼睛什么是两个眼神吧!”

“嗯”

被问到心中所想,少女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这也没什么,你可以理解为有两个我,眼神澄澈的是本我,眼神沧桑的是入世的我。如果有一天我能将沧桑的眼神再修回另一个眼神一样澄澈,那我也算功德圆满了。”

听到这些,少女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便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飞行了三天三夜,他们终于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也就是他的家族。

不出所料一群族人对他嗤之以鼻,认为他这样的废物就不应该再回到家族中来,这是脏了他们家族的门,但见他对他们置若罔闻,自顾自的像之前一样飞了起来,他们一个个嘴都闭了起来,能御空飞行,在族中也是少有人能做到的。

一路上他并未受到想象中的阻拦,这让他有些疑惑,或许是因为如今的他已今非昔比了吧!但是当他向族长提出希望借助族中灵池为少女治病之时,不出所料当场被拒,但他也不气馁,仍旧在族长门外不知疲倦的请求,使得族长不胜其烦干脆闭关不见。

眼看着她的脸色一天不如一天,他忧心忡忡的来到灵池旁。

没有开启的灵池跟普通的池塘没有什么区别。

灵池旁有一位垂钓的老人,似乎他是从亘古就这么坐着,一动不动,族里的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

他来到老人身旁坐了下来,拿起肩上七尺竹竿学着老人的样子垂钓了起来,只不过竹梢上的鱼在他身体周围游动。

他自言自语的说起她的事,说到最后他气愤的用手中竹竿拍打着水面,打破了这如镜的水面。

“你把我的鱼儿都吓跑了。”

像是铁器划过一般令人发怵的声音从旁边老人的喉咙里挤出来。

他吓得直冒冷汗,呆呆地坐在原地。

“你对她动过手脚吧!”

沙哑难听的声音再次响起,但这次老人的头缓缓向他转了过来,露出了一个老人自认为和善的笑容。

可在他眼里显得是那样的毛骨悚然。

他收起心中的惊骇,这位老人居然没有死,从他小时候这老人便这样坐着,整整二十年,如果老人今天不开口说话他也以为老人早已经风化成干尸了。

“我只不过从她体内抽取了一丝纯净的灵气而已,因为从未见过有气息如此纯粹的人,不过那只是九牛一毛,对她不会有任何影响。”

“那你可知那姑娘被你抽走的这一丝灵气还没有来得及自我修补便被其他杂质所污染,甚至是越来越严重了呢?”

“你是说,风寒?”

老人笑而不语,只是摸了摸自己那稀疏的胡子,抬手间似乎是陈年的木门开合一般,发出吱吱呀呀的怪声,听得人心里发憷。

他担心的看着老人的手臂,像是生怕它随时会掉一样。随即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朝着老人拜了下去。

“请前辈救救她。”

“解铃还须系铃人啊!”老人轻轻一叹。

“您的意思是?”

他有些疑惑,不知老人是何意。

“她以前之所以气息那么纯粹,又充满灵气,那是因为她的气息是完整的,你从她身上拿走了原本属于她的东西,就如同身上的伤口一样,即使愈合了也是会留下伤疤的,何况没有愈合,甚至还掺了杂质呢!”

“我明白了,只要我将这份原本属于她的气息还给她那么她的病就能不治而愈了。”

他惊喜得差点跳起来。

“可你舍得吗?不出我所料的话,你那酒葫芦便是你所修之气,你那条鱼便是你所钓之气,现在她的那份气息已经被你从所修俗世之气过滤钓取为你自己最为纯粹的灵气吧!可以说那酒葫芦是你的身体,那条鱼便是你的灵魂吧!但她的灵气已经跟你自身的本源灵气融为一体,可若是还给她,你便要散尽自身所有灵气,将你的那条鱼给她,你舍得吗?而且,我若是没猜错的话,你那条鱼之所以能变成活物便是拜那女孩所赐吧!”

老人的话如惊雷一般在他的心中想起,自己的秘密被这看似将死的老人一个个道出,他的内心油然生起一股恐惧。

老人说的没错,他的鱼之所以从咸鱼变成活物确实是在喝了她的灵气所酿的酒之后才发生变化的,当时的他以为是自己六欲修行完成的功劳,没想到都是她给他的,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不是凡物的酒治标不治本,因为他酒中的俗世之气根本修补不了他们同源的灵气,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的鱼会对少女亲近,靠近他的鱼少女的气色会变好。

老人又恢复了往日雕像般的样子,不再言语。

他恍然大悟,口中不断地呢喃着:“舍得吗?舍得吗?”

当他回到家中,少女已经苏醒过来,她看起来神色比之前好了许多,但眼眸深处中总是透着一丝病态,他知道这神色不是什么好兆头,就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她体内侵占她灵气的风寒正在为了最后的胜利而蛰伏。

事到如今,他已然知道灵池对她的病没有任何帮助。

他只能用他的鱼来维持她现在的状态,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一旦暴风雨来临,他的鱼儿是护不住她的。

他带着她回到了她的家,少女的母亲见女儿回来,脸上的愁容瞬间便褪了去,对着他是连连感谢,只差没有拜下去了。

可是他看着她眼中的那一丝病态心中沉重万分。

“舍得吗?”

老人的声音在他的心中响起。

“你能带我出去玩吗?我说的是像之前那样,咱们去天上玩。”

少女的声音依旧那般清脆悦耳,他甩了甩头,将心中杂念甩去,他无法拒绝她的请求,哪怕飞行之事与他的修行有悖。

他不在乎,他只要她开心。

他不知道,当他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他那只眼眸中的沧桑正在慢慢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澄澈。

然而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任她的气息如何纯粹,任她灵气多么无暇,何况这一切还有所缺陷。她终究是个凡人,终究还是逃不过她的宿命。

三个月后。

一只竹筏,载满了各色的花儿,这是他们这个三个月来从各个地方采摘而来的,她说她希望能拥有一个满是鲜花的床,这样每天醒来她都会是最美丽的那一朵。可如今,少女的床有了,但她却做不了那一朵最美的花儿了。

他望着簇拥在花儿下的少女,往日的音容笑貌依稀浮现,少女采到某朵花儿时的娇憨笑语仍不时在耳边响起。

少女的母亲默默站在一旁,没有眼泪也没有哭喊,她的泪已经流干,声音也已经沙哑。

只是她的眼睛里写着心如死灰四个字。

他默然,他揪心。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

是他,弄脏了本属于她的纯真无暇,夺走了本属于她的花样年华。

我是一个刽子手,他在心中这样说到。

“舍得吗?”

老人的话语在心中回荡,久久不去。

他的拳头捏紧了又松,松了又捏紧,手心的汗水昭示着他内心的挣扎。

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一般,他重重吐出一口浊气,一把将竹筏推了出去,少女的母亲在一旁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但除了一片虚无什么都没有了。

他缓缓抬起头,原本一半澄澈一半沧桑的眸子,那只沧桑的眸子已经变得跟另一只一样澄澈。

他摘下酒葫芦,将壶中老酒一饮而尽,随手扔将在地。

而他自己就这样飘身来到竹筏上方,盘坐在虚空,七尺竹竿横在腿上,鱼儿在他四周欢快的游动。

他澄澈的双眸中闪过一抹狠色,大喝一声:“这一切皆因我而起,今日我便散我灵气,以我灵根,逆天改命!”

随着他话语落地,忽而风声大作,原本晴朗的天空乌云密布,隐隐能看到云层深处那恐怖的雷电。

头顶的发簪被吹落,他披头散发的盘坐在那里,宝相庄严,透露着威严与神圣。

身旁的鱼儿也仿佛收到什么命令一般,欢快的拍打着尾巴,径直向着少女的心口游去,像是入水一般消失在少女的心口,不掀起一丝波澜。

不一会儿,少女的心便又轻轻跳动了起来,慢慢地,心脏跳动的声音愈发有力。

“喀”

一声清脆的声响从虚空中传来,一道闪电劈落而下,他曾形影不离的酒葫芦被劈得粉碎,一同裂开的还有他的眉心。

在灵池旁的老人此时已经站起了身,只听他叹息一声,嘴里念念有词:“曰喜怒,曰哀惧,爱恶欲,七情俱;生、死、耳、目、口、鼻,六欲尽。”

老人对着身后的族人道:“听我命令,举族之力,共启灵池。”

随着老人一声令下,全族男女老少共喝:“启”。

只见原本光滑如镜的水面立刻变得沸腾了起来,碧绿的池水也在翻滚中变成了金色,随着举族之力的一声号令,金色的池水拔地而起,飞向天边。

望着飞走的灵池水,老人自言自语道:“傻孩子,为何行如此逆天之事。你前世本是仙官,不幸陨落于人间,我族也并不是像你想的那样是盗取人间气运的偷盗者,我们的任务便是钓取你原本散落在天地间的灵气,守护这灵池!你得灵池孕育,算得上是我们全族的孩子,所以你并不是孤儿;赶你出去,只因要想重聚灵根便要将你送入红尘,看人间冷暖,修七情六欲,当你圆满而归,便将灵池注入体内,便可助你重回仙位。可不曾想如今你于爱之一情中功德圆满,却又为此粉碎灵根,成全他人。”

“值得吗?”老人不禁发问。

“值得。”

远在天边的他似乎听到了老人的呢喃,嘴角噙着满足又幸福的微笑,轻轻地答道。

只是一声轻语,他眉心上的裂缝便像是受到指引一般,刹那间遍布他的全身,刚刚成就的仙体便这样无声无息的消散于天地之间。

此时,竹筏上的少女已然醒来,但她被庞大的灵气压制得不能动弹,她想大喊但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为她所做的一切,眼睁睁看着他灰飞烟灭,一双灵动的眸子里满是晶莹,她默语:“我听到了你在云梢的自语,也听到了你与那老人的对话。你本是仙官,而我只是一介凡俗,即使我的伤病是因你而起,但到底还是因我凡体羸弱才被风寒有机可乘,你大可不必为我做这样的啥事啊!我不值得你为我如此!”

“轰”

一条金色的河流自天边而来,源源不断地注入少女的体内,她什么也不能做,只能无助的看着这一切,眼中充斥凄凉与悲伤。

虚空中似乎悠悠响起了他疯疯癫癫的话语。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君不见我辈之人当倚天。”

经久不散。

直至金色河流完全注入少女体内,她才缓缓起身,伸手从空中抓起他的七尺鱼竿,看起来她是那样的神圣又不食人间烟火,但她眼里的泪水宣示着她依旧是那个纯真无暇的灵动少女。

她轻轻挥动鱼竿,已经注入他体内的金色河流被鱼竿抽丝剥茧般牵引而出,仿佛是鱼竿上的丝丝鱼线,在她的身体周围起伏旋转,渐渐地,沉浮在她身旁的金色丝线缓缓聚集,最终凝聚成一条金鱼,依旧如他的鱼儿般在她身旁游动。

随后的几十年里,她于人间守护她的母亲。

百年后,形同素缟的雪山上,一条妙曼身影悄然浮现,她手持七尺竹竿,身旁一条金鱼翩翩起舞,初日的阳光洋洋洒洒地倾泻而下,熠熠生辉。

她挥动七尺竹竿,山崖上留下无情二字。

从此,仙界多了一位掌管世间七情六欲悲欢离合的无情仙子,她一身白衣,在仙界的雪山冰湖上独钓,人世间的情欲在她手中鱼竿的挥动间被播撒到每个人身上。

他于爱之一情中功德圆满,或许到他烟消云散的那一切他才明白他是爱她的。

可她经常呆滞的望着身旁的金鱼自问。

我爱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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