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名电影上映于2008年,获奖颇丰,由是枝裕和执导。为了汲鸣于这部电影,在观影之前,特地一睹小说,作者正是是枝裕和。
小说,剧本,影像归指于同,在小说和电影之间的互补,亦是发现自我的过程,在春节期间能闲暇看完小说和电影,非常荣幸,思绪万一。
这是很好的机会了解电影,及其机制和情感所在,衔静谧温和的情感世界。书的封面温馨,感性,线条柔和,伊始使我很有兴致读下去,翻着译本,它初版于2017年,想象的过程在脑中逆料,迫不及待地读完这本书,方进入电影中去,十数年中电影的情感静静发酵,仿佛打开一个酝酿情感的坛子,使我更加好奇,细腻文字如何变成纤柔影像。
电影还有别名,曰《横山家之味》,感性上说,深以为然。
“步履不停”源于1970年代《蓝色灯光的横滨》,高喊情怀,追随的只有脚步,终将老去,无法再来一次,空悠随波逐流。
夏末时节,因为长子纯平的忌日,横山家成员难得聚在一起。十五年前,纯平因为拯救溺水小孩而罹难。纯平的离去对这个家的打击穿透时间,十几年后仍然没能抚平创伤,而相聚的一天是家庭几十年来的缩影。次子良多一家三口,姐姐千奈美一家四口回到久里滨海岸附近的老家。家人各有心事,看似平常的一次家庭聚会,只有在岁月回眸中才咀嚼出无奈与不舍。
姐姐婚后成为家庭主妇,育有两子女。母亲一直在强调牙齿健康的重要,正如她做事一点不含糊。父亲有着他的体面与固执。良多在东京生活,从事美术专业,此时工作很不顺遂,结婚对象是丧偶的由香里,并带着与前夫所生的淳史。长子纯平被父母亲寄托厚望,计划继承父亲事业成为医生,父亲毕生建设起家庭。设定医生职业,似乎能看惯人生无常。奈何矢志旁落,而次子良多无心于家道。在日本的家族中,在长子继承家庭事业和财富后,其他子女一般都会放弃权利,纯平的人生却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是家庭的失重。人人都不完美,敏感,自尊心强,家庭纽带脆弱。为了一次相聚,需要勇气和决心,穿透时光积弊的灰尘。
一天的时间,是漫长时光的凝练。围绕午饭和晚饭,间或客人来访,为长子扫墓,街坊关系,家庭矛盾等等一系列日常行为,再普通不过,推进故事。多人对话非常需要功力。庭院里即将凋谢的百日红,飞不远的纹黄蝶都因情感变成了非凡的意象。麦茶、西瓜、天妇罗、玉米、寿司、鳗鱼饭、坏掉的瓷砖,信札,唱片...记忆的绳子到底可以拴住多少东西,“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相聚有期,惆怅挥之不去。像所有家庭一样,都有内心杂味的故事,快乐也好,烦恼也好,不足为外人道。
这个故事发微于亲情,落脚于“人生总是有那么一点来不及”。时移开蒙,情随事迁,譬如李先念的名言,“人生要到六十岁才能懂事”。
小说在叙事上交错分散,时空穿插,前后观照。由次子良多展开视角,赋予“我”的人格。而电影采用全知视角,多为水平镜头。叙事则完全按照现实的时空脉络进行,把琐碎的生活拍得很有张力,这应该也是剧本的难处。是枝裕和导演被认为是小津安二郎的继承人,在小津安二郎的电影里,摄影机离地高度往往是让人恰好坐在榻榻米上张望,在这部电影里大抵如此,观众原始地得到一种在场、窥视、平等、不加判断的呈现。小说中大量的主观感受,在电影看来,需要一些技巧。安东尼奥尼的《夜》与《步履不停》,都是在一个固定的时间跨度和场景里,有类似之处。《夜》非常典型,在一个经典场景前,通过表现主义,将主人公的内心活动通过街道及行为外化出来,《步履不停》则分散了冲突感,看起来更加温和,并没有看到过于挣扎的画面。着重自然光下的线条,以冷色为基调,隐含着一种过去和未来都滞迟的苍凉。
电影中,室内镜头主要是中景和特写,表现生活的寻常、人物的个性,烘托融合的场面时出现了深焦。室外台阶意象多次出现,耐人寻味,影片开端年轻人由台阶走向团聚,终于老两口沿着台阶踽踽独行。大海的远景是老两口生活里总会面对的场景,面朝大海,等闲起波澜,这正是长子殒命所在,可望而避即,“父亲”最终步行到了海滩......“母亲”放弃坐车,去给纯平扫墓,强调步行的意义,此时一辆车从前方驶过,步履的意义昭然在目。那么,步履不停,是快还是慢呢,是幸还是不幸。
故事中,家里闪现了两个陌生人的身影,浪子回头的寿司店二代小松,他的人生轨迹南辕北辙,在保守的老人看来,政治正确,羡艳不已;纯平十五年前相救的良雄,他的人生跌跌撞撞,在怜子的父母眼里,朽木不可雕,粪土之墙不可杇。在一个完全被亲情占用的房子里,两位陌生人闯入,其实都是纯平的替身,执迷意味着坠入深渊,好在最终看到余人一番内心和解。
得益于小说的技巧,文本中良多的愧疚从始至终,一再强调。电影对于后事的交代也很明确,处理更简洁,具有象征意味,更保留了父亲、母亲的尊严。这一点是不同。
摘录一段小说:
若现在回去就应该会一直待到过完年吧,这是我想避免的。我已经没有多余的精神和体力花这么多时间在母亲身上了,那时的我是这么想的。后悔,或说是罪恶感,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消失。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当她倒下的时候,若我在旁边到底能帮上什么忙。但在那一样,我不知道梦到了多少次抱着母亲等待救护车来的梦。这个梦一直纠缠了我三年才终于消散。我从这里面学到的教训是:人生总会犯下不管付出多少代价都无法挽回的过错。但我真正领悟到这点,又是更以后的事情了。
这样的段落不时会出现,以至于很难把它当做虚拟来看待,像是作者真实的自白,不能不令人动容,超越了衡量作品成败的标准。现实难免残酷,父母尚在时,相比离世纯平,良多只不过一年多回来一次罢了,且极不情愿。两个儿子是父母的两种走不出的心境,走了,不回来,走了,回来……
尽管是一家人,还是会误解,错过。人生路上,步履不停,总有那么一点来不及。良多懂得母亲的一刻,虽然迟了一些,牵着女儿的手,讲白蝴蝶变黄的艰难重生,亲情就像那只蝴蝶一样,从奶奶的世界飞进了素未谋面的小小世界里。
是枝裕和导演说,拍摄这部片子是因对母亲的思念。
亲情镌刻在心里,总有一个时刻,于埋没中闪闪发光,从思念、文本、剧本、电影...,一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寻找母爱,犹如幸福地重获生命的机能,步履维艰,每一个文字,每一个镜头都无比珍贵,拍摄一个感动的画面,写下相应的心情和无数美好的文字,终成影像的时刻,目之所及,欲说忘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