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时节，晨雾和霜气让空气里多了几分寒意。太阳也开始偷懒，班上的越发晚了，11点钟才从云层的一角探出头来。
我坐着赶早的班车刚到家。透过堂屋听到小推车车轮轧过地面伴随着阵阵脚步声，母亲推着一大捆柴火回来了。发丝间晨雾形成的水汽化成水珠正从母亲的额头间下滲。鬓角的白发如同水花生的根茎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眼下的那些如同枯叶一般的褶皱告诉我，母亲真的老了。
“又去拾柴了？”“不拾怎么烧锅，你这不问的废话吗，我费老大的劲拾柴装柴，差点头栽到人家田里起不来，有人替我去拾吗，我死田里也不见有人晓得。”“什么轻巧话都给你们说去了！”“一屋子人就可着我一个人累，将我要活活累死！别废话了，来，把这些柴火抱到柴房去！”母亲的话语还是一如即往的尖锐，如铁锈刮过陶罐。“不是给你买了电饭锅，电磁炉那些吗，为什么不用？”“你说的倒好，电不要钱，人家白让你用？”“可买下就是让你用的啊！不然当摆件？”“我不用，浪费钱！”她摔下柴火，搓衣板在木盆里撞出闷响。家里买了第一个洗衣机的时候，母亲说：“机器能有手洗的干净？我洗的衣服全村都夸鲜亮干净！”说到这儿的时候母亲总是一脸骄傲，脸上洋溢着笑容。就这样三十多个年月，所有的衣服都是母亲拿着搓衣板，在红色木盆里浆洗，连同木盆都用坏好几个了，她还是不肯将衣服放进洗衣机，我知道，她是觉得自己洗不用电，能省下一笔钱。
母亲从未亏待过我们，这些省下的钱也都用在了我们身上。而她身上的衣服穿了补补了穿，二十年间所购的新衣寥寥无几。即便现在，生活条件好了，我的工作也还算不错。可每次为她买新衣服时她总推辞。“这么丑的衣服谁穿啊，还不如不买！少乱花钱！”一到这种时刻她就唠叨个没完。我懂母亲言语下的对于金钱的谨慎。
“受过穷，唉，当年真的是…穷怕了！”母亲每次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中总是带着些许遗憾，我知道她是遗憾外婆的离世，遗憾自己因为贫穷而对亲人的亏欠。“嘭”的一声，一颗熟透的柿子掉落了下来，柿子的碎裂声让我想起外婆离世时母亲也这样怔怔盯着满地残果。
回过神来，母亲已然忙活于灶台，菜叶在案板上吱呀作响“愣着干嘛，来搭把手啊！烧火！”饭香裹着菜叶的清香顺着锅盖孔偷溜出来，水汽将头顶的水泥板印成一块版图。吃饭啦！她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些笑容，笑容消弥了她的刻薄与尖锐，此时我只感觉她是一位温柔慈爱的母亲。
早饭过后，母亲拿着簸箕来到了柿子树下，“多好的柿子啊！”一双乌黑褶皱布满纹路的手轻轻抚摸了上去，金黄的柿子到显得无比青春了。母亲端着簸箕，一手摘着柿子，柿子在簸箕里滚来滚去，那些发黏的汁液沾染里面，汁水下滲，直到簸箕装满。母亲放下簸箕，又找来布袋，不一会儿布袋也装满了。还剩零零散散的几颗挂在枝头，母亲这才满意离开。
“这柿子树我本来是不想要的，可它还算有些用处，结的果子个顶个的大，个顶个的甜！”母亲边放柿子边说道。
“不，它用处大着呢，才不是只会结果子！”我没好气的说。我反感母亲总是用这样尖锐的言辞去否定一切事物。柿子树它那样好，陪伴我走过许多个春秋冬夏。无数次我困乏的时候靠在它身上，太阳照耀着它，暖意通过它的树干传输到我的身体。它是那么慷慨，总让我倚靠。
“那它除了结果子还有什么用你倒是说啊！”“我…算了！说了你也不懂。”我在嘴里悄悄嘟囔着。“你什么你！以为我没听到！我看你一天就是神经兮兮！怎么，难不成柿子树还能变成人和你说话？”“够了！”母亲的言语总能轻而易举的刺激到我，肋间神经如被母亲剪下的柿树枝突然穿刺，痛感让我快速逃离到自己的房间。窝在床边的角落，鼻涕眼泪一个劲往下掉，我用纸使劲擦去，他们却绵延不断，仿佛向我挑衅说：我们才是支配你身体的主人。哭着哭着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清醒还是睡着。眼前却是母亲的身影，她穿着一件灰色束腰连衣裙，头发干练的盘起，眉眼弯弯，笑着叫我。她的手掌是那么温暖顺滑，轻轻拉着我，抚摸着我的脸颊。“妈妈，是你吗？”妈妈只是含着笑并未回答，我一遍又一遍的呼喊，可身影在我眼前越来越淡，抬头望去，原来什么也没有。“哈～是啊，怎么会！”我忍不住嗤笑自己。
鬼使神差的走出屋外，却看到母亲正坐在柿子树下手摸着树干嘴里嘀咕着什么。柿树好像有所感应，琥珀色汁液顺着柿树枝干正往外蔓延，蔓延至她的手上，她接连叹息又悄悄抹掉自己眼角的泪痕，看到我出来，又恢复了之前那副尖酸刻薄模样，紧皱眉头瞪大双眼用力瞅着我，我看向她时，她却多了几分闪躲的目光。红砖院墙外，远处一户人家正围坐在自家院子里剥着豆子，说说笑笑。小孩在旁跑跑闹闹，一会趴在大人肩头，一会自顾自的玩耍。路边来往的车辆发出阵阵轰鸣，那几颗挂在枝头的柿子正摇摇晃晃，扑通～一颗堕落下来落在一旁的泥土里。“唉，真是可惜！”母亲叹息道，随后捡起了这颗泥柿子，伴着未擦干净的泥水吃进了嘴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