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芦花会唱歌(46)(之 胃有窟窿的高中三年)

高中三年,记忆最深刻的是饥饿,其次才是想家,某种程度,之所以想家,一大部分是为了吃。

这不是说,我来自于富家,而学校生活简朴,两相比较,感觉到清苦与饥饿。

恰恰相反,我是地地道道的贫寒子女,我的童年与少年都是在缺衣少食中度过。

自打我记事,虽有没有好食物,但粗饼杂粮填报肚子没有问题。

得不到的食物,过年过节才盼望,想象不到的食物,自然也不去想。

高中则不同。

读高一,早上喝了食堂两碗晃荡稀粥,二节课还没有下,肚子就开始大唱空城计,到了第四节课,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根本聚拢不了精力听老师讲的是什么,一心巴望着下课的铃声赶紧响起。

下午最后一节课,也是如此,在饥饿的煎熬中,等待下课的钟声敲响。

老师宣布下课的声音未落,学生们潮水一般涌出门外,踢踢踏踏奔向食堂。

那时,没有校园超市一说,也没有包子煎饼摊等在围墙的外面,等着下课的学生们双手伸出栏杆,一手给钱,一手交货。

肚子再饿,也得苦巴巴地等着一日三顿,放学的铃声不响,食堂的大门不开。

而且,那个年纪,胃里面仿佛有个黑窟窿,不管多少食物填进去,连个回声也没有,哪会接得上最后一节课?

因此,每天的每天,都会被饥饿的鞭子狠狠地抽。

一旦放假回家,我首要的任务就是报复性地吃。

母亲二话不说,丢下手中的柴帘,开始另一番忙碌。

和面发酵,煎油饼,蒸馒头。

这些面食,只能吃几天,放太长时间会发霉变质。

母亲又开始在铁锅里翻炒焦雪,糯米面炒熟后,再放进密封的大又圆的雪花膏瓶子里,这样随时饿,随时吃,只要有开水泡。

再炒蚕豆,炒黄豆,等熟豆子变凉后,放进塑料袋里,把口紧紧地扎好,一漏气,豆子就不脆了。

母亲如果估计到我要回去,就会提早准备,而我往往突如其来地回马荡。

不等母亲开口,我就一股脑地告诉母亲,妈,我饿死了,想吃水饺,想吃包子,想吃糯米饭,想吃粽子,想吃肉圆,想吃猪肉炖粉条……

母亲眯着眼睛,微微发笑,一样一样来,吃太多会撑坏肚子。

我每次回家都是如此,提出一大堆要求,好像我十天八日没有吃过东西。

为了这一大堆食物,母亲从早忙到晚,二嫂也跟着忙得团团转。

常常是早半夜,母亲就起来抱柴生火,遇着柴草被雨打湿,母亲左一把又一把擦火柴,常常被浓烟呛得流眼泪。

狭小的锅屋里,水汽氤氲,昏黄的煤油灯闪烁不定,二嫂在烧火,母亲围着锅台转,香气扑鼻,溢出厨房,与炊烟袅绕缠绵,一起飘向远处。

我背起离家的包裹,母亲都会塞给我充足的零用钱,母亲常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在学校里不要节省,吃饱穿暖最要紧,饿出毛病来,就不是好玩的了。

尽管母亲这么说,在学校,我还是舍不得多花钱,再馋再饿,不过去校门口吃一碗漂浮着猪油青葱的阳春面,或者买几个烧饼与米糕,断然舍不得吃什么红烧肉之类。

舍不得花钱是一回事,我没去过饭店,不知道美味佳肴长什么模样,我最喜欢的最向往的,就是母亲做的菜,母亲掌的饼,母亲蒸的包子,年年月月,怎么也吃不够。

母亲也时常来学校看我,跟车走路八九十里,背来我心心念念的食物。

吃饱与穿暖,是母亲眼中顶顶重要的事。

课间的时候,我掏出口袋里炒熟的豆子,咯嘣咯嘣脆,唇齿生香。

或者中途溜去宿舍,搪瓷缸子泡上晒干的面饼或者焦雪(炒面),吃得津津有味,内心那个满足,无与伦比。

就这样,高中三年,我一面饥饿,一面满足。

任胃里的窟窿再大,母亲亲手做出的食物,一点一点填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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