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庄庄
吃罢晚饭,专程去瞧那一架院墙的蔷薇。无人修理管束,蔷薇竟有了几分野性,几枝疯长出去,格外突兀。
不管那疯枝,且看那鼓鼓囊囊的花朵,盛开着,轻薄柔嫩的花瓣随风招展。含苞欲放的花骨朵儿躲在叶子的间隙里,数不胜数,花苞尖尖儿一抹正红,像凝固的蚊子血,目光与之对视,舍不得挪开半分。若是哪天花苞哄堂大开,春末该是何等热闹。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大大咧咧汉子般的我也开始赏花,嘿嘿,这转变不可思议呀。
去年因疫情锁在家里,与春天失之交臂。今年的春天似乎是迈着小碎步,走得慢,许是在等着什么。出来了就不想早早回家,总想跟春天多耳鬓厮磨一会儿。
返回时沿着河边走,居然碰到故交。一蓬青葱的金银花,不早不晚在路口侯着我。
每年四月间,经君临山水小区去上舞蹈课时,来回总能嗅到一股奇香,清幽幽的不由分说钻进肺腑心田。忙扶着镜框,四处探看,不知香自何处?再屏息深嗅,是金银花无疑了。不见其花,但闻其香,好一个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前几日我还想着再去觅芳踪,结果在这里遇见了,不早不晚,想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前几日写了一篇《旧时的花儿》,仅做怀念用,发现少写了一种花,那就是谢家太太后院的金银花。那个缺吃少穿不曾见过金银的年代,只要与金银二字沾边的,都有着无与伦比的诱惑力,金灿灿,银晃晃,该是富丽堂皇的颜色吧。我们几个小孩蹲在谢家太太门口,听她九十高寿的父亲,讲日本鬼子进村后如何用尖刀生生割下牛屁股的故事。老人瘪着没有牙齿的嘴,讲得义愤填膺。她们可能是专心听故事吧,我的目的是为了找个机会溜后院去瞧一眼那穿金戴银的花是什么样的。
我是跟着发小艳葵去后院的。金银花攀着一棵大树,爬得好高,我需要仰视,仰到脖子都酸了。香气郁覆,从空中一寸一寸地渗下来,我整个小人儿浸泡在花香里,待花香满衣,便牵起衣角,想揣一兜花香回家。谢家太太与我奶奶是拐了弯的亲戚,我嘴不甜,人又木讷得很,看艳葵大大方方得来一支开满蝴蝶触角形状的金银花,我羡慕不已。我既不敢攀折,亦不敢讨要,只能呆呆地感叹:好香啊!
今年的春天,气温升降反复,让花儿多了戒备之心,少了冒冒失失,总得拿捏好了再大开。但看金银花的架势,是憋了一肚子情绪的,纤细的长花蕾像小姑娘嘟起的嘴巴,只等春风甜言蜜语哄两句,就扑哧一声咧开嘴,露出洁白无瑕清丽可人的笑颜。要不了两日,由白转黄,又多出几分黄的娇俏。
在高高的枝头上,斗胆已开了好几簇,黄黄白白,浮于绿叶之上。有一枝更是让我胆战心惊,居然不知轻重与高压线纠缠不清,挨挨挤挤的花儿亲昵地贴着黑色电线,我倒是怕它们触电,早早香消玉殒,岂不让人生怜。
我妄自揣测:黄为金,白为银,这取金银花小名的人联想力是丰富的。经查证,原来金银花,正名叫忍冬。我喜欢忍冬这个名字,金银二字似乎染有铜臭之气,与此花的气质相差甚远。忍冬,轻轻念出声,光听名字就似一个端庄得体的大家闺秀。
李渔说:结篱之花,蔷薇居首。若它居首,忍冬就是次之。细长的藤蔓纠缠着生长,圆润的叶子对生,花儿也对生,一开俱开,一败俱败,当真是成双成对,彼此相守。宋代范成大诗句里有:忍冬清馥蔷薇酽,薰满千村万落香。金银花清香怡人,蔷薇花香柔媚浓郁,同一时节绽放,竟相得益彰,合力将这条路变成花香小径,让我思佳人一般惦念,稍稍有机会就踱步来此。
还是叫小名吧,金银花自古被誉为清热解毒的良药,药店里、超市里常年有着“金银花露”的惹眼堆码。小女幼时火气重,外公心疼她排便吃力,竟一箱箱往家搬金银花露。后来了解到一些商家猫腻,就不准小女把金银花露当水喝了。
金银花泡茶不知味道如何,不过想象纤瘦的花瓣在水里舒展开来,俨然复活了一般,疑似春归。
昨晚,同学老冯约跑步,十公里。跑着跑着,夜风里有花香涌动,细细品,有金银花的香哎,老冯感叹,露出跟我一样的表情:好香啊――
宋瓷说:在春天里最容易犯痴,看花却不是花,朵朵是心上人。我承认自己是花痴一枚,但没有痴到看花是心上人的境界,看花就是花,如同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一般。
此处一年四季,有花赏。
累了倦了,去到天地之间,染一身草木气息,自神清气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