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要为今年中考的女儿选学校，问起普通高中以外的选择，鉴于我家族这辈除了没有幼教外，几乎覆盖了所有阶段的教育工作，于是我毫不犹豫向一众老表求助。
结果我们年轻一辈的家族群因此发生了有生以来最激烈的争论。
在案件重演之前，先交代一下背景信息，并非给人贴标签，我们也不能代表所在功能组别的所有人的想法，只是方便大家了解这些观点背后的真实经历。
自认同理心欠奉的大可不必看下去。
我们都是在广州出生和长大的80后，全都来自工人家庭。其中目前在国企中层管理岗位的表姐，孩子在读小学，下称「中层」。在某重点小学当班主任的表姐，两娃都在读小学，下称「班主任」。在某高校学生最多的学院当院长的表哥，孩子在上幼儿园，下称「院长」。
我在外企、国企和民企都做过管理，甲方乙方都做过，其中有世界500强，有上市公司也有创业型公司，同时有自己创业的经历。我亲自带过的应届毕业生有20人，从研究生到大专学历的都有，包括海归。我没娃。
好的中职比差的高中好？
中层：如何定义好与差？
我：我比较看重学校氛围和师资。
院长：中职其实真的没什么前途咯。
班主任：一般中职没什么前途的，到时要参加高职考试，最好自考本科，才有可能找到工作。
中层：目前无论高中如何差，都是读高中好。反正最后都要读本科以上，中职之后的大学就是成人大学，没有企业能接受的。高中，可以挂靠其他好点的学校，如果家庭经济条件好的话，向高中目标前进咯~不是看不起中职，而是现实很残酷。你问问@院长 收不收成人本科生……最近认识某事业单位的人也很坦白，差一点点的学校她们都不会瞧一眼。
我：我只是觉得如果孩子无心读书的话，强行读三年高中然后又没下一步出路，实在太残忍。
班主任：出来社会工作更残忍啊，除非家里有公司给她继承咯，要靠自己找工作的就读高中啦。
中层：对，少走点弯路。我身边几个同事都是孩子在外市的高中挂靠，实际是在广州读书，高考才去外市。
院长：女生啊？真的要读中职的话，就选护理和幼教之类的专业，学这些可以有一技之长。
中层：最后想升职加薪都是要本科以上。
院长：目前来说，的确这样，起码没那么容易被社会淘汰。
我：十年后可能未必，毕竟世界变化太快，也许只有体制内会相对固化。现在博士学历满街都是，学历真不代表什么。
院长：总之有技能总比没技能好，毕竟护理和幼教这些专业，本科以上开设的不多。
班主任：无论护理还是幼教都最好家里有人带入行才选择，否则毕业找工作始终很麻烦。
院长：任何一个领域，任何一种学历，如果有仙人指路，都会快人一步的啦，孩子还未踏足社会，不宜过早灌输此类信息。
班主任：我老表读护理但没医院人脉，毕业后去社区做临时工，现在在医院一直都没编制。做父母的不可以不为孩子考虑的。
院长：如果以进编制为成果导向，那没法讨论的喔。
班主任：就因为他还没踏足社会，才希望他以后的路可以好走一点，就算自己创业或者不在编制内都一样需要学历和人脉的啊。
院长：学历和人脉都是可以积累的，我不认同总是以进编制来引导孩子。
班主任：不是不认同你，而是你说的护理和幼教职业，有编制和没编制的待遇天差地别。
院长：你读中职还想进体制内的话，本来就不是常规操作。
班主任：那所以都是要读高中考大学咯，无论去哪里做什么，大学本科是第一要求。
院长：你这个动机来冲大学就不纯，人家也想啊，就是考不上嘛。
班主任：现实就是这样。中考嗟，勤奋一点就可以的啦。
我：现实就是，有些孩子确实不适合当前主流的教育方式和考核标准。
班主任：是的，是有这样的人，所以这样就考爹妈了。为他铺一条怎样的路很重要，否则让他自己摸索，估计一事无成，最后啃老的比较多。
走大部分人都走的路就能少走弯路？
我：我们这些讨论真的很有价值，从体制内到义务教育到高校教育的角度都齐了。但我始终觉得，很多观念三十年来都没什么变化，即使在所谓的一线城市。我希望十年后会看到不一样的解读，听到更多声音。除了不认同用编制来引导孩子，我同样不认同用学历来引导孩子。毕竟我在咨询室里和企业里都见识过太多高学历和名校毕业生的心理疾病甚至人品问题了。
班主任：但问题是企业招人的第一道门槛就是学历。
我：体制内和大厂在可见的范围内，或者依然会以这作为主流选择，但很多行业其实未必，尤其后疫情时代，社会结构和商业环境都在重构。养活自己的方式有很多种。或者应该这样说，我希望下一代甚至我们这一代可以将社会推动得松动多元一些，不是如此单一固化的，否则全中国的年轻人都挤同一条独木桥，只会加速民族的灭亡，虽然我们最终都只能关注自己有没过好。
班主任：大环境变化很慢的，你看现在大家都依然往名校挤就知道啦。
中层：所以有很多名校集团。社会是有改变啊，就是内卷更厉害咯。
班主任：是的，内卷很严重，今年我们学校来了三个新老师，两个是研究生学历，一个是某省的名师。研究生只能做代课老师，而名师从教培行业出来，薪水只有之前的1/8，就为编制而来。
中层：很现实，难道你们请人也不看学历，不追名校？@院长。不是我们几个不灌输就可以了，要社会整体风气不灌输才行。但我觉得就算国外，这种问题也是不可避免的。
院长：当然看，但我们是参公单位，包括 @班主任 的经历，完全就是体制内的案例。但我们不是在讨论宏观上的问题么？简单说，要进体制内，学历是门槛，体制外就不一定。学历高当然好，但学历低不等同没前途。
我：我只是觉得，对于孩子而言，如果被恐惧推动去学习而不是发自内心地学就很痛苦，如果成绩差一点，考不到好的学校还要被自己最亲的人嫌弃，就更绝望。没可能寄望社会风气，只能靠自己和孩子一同面对这些问题，如果可以有不伤害孩子的方式，尽量选择伤害小的方式去做。
班主任：所以就说这是在考父母啊，你可以护他一时但能护他一辈子吗？或者说你在他读书时能护着他，是不是可以连他踏入社会工作都能护着？
中层：有些家庭确实可以。
院长：最重要还是要教会他应对问题的能力，尤其是心理抗压能力。
班主任：只能这样说，读书好不是唯一出路，但已经是比较好的，无论如何都应该尽自己最大努力去读，即使成绩差也不是父母的污点，除非犯法。
有明确出路的选择真的存在吗？
我随便总结一下以上讨论的中心思想。
学习是为了找工作
作为用人部门面试过上千位候选人，曾经持续三年参与过校招，直接说一下我看到的，找不到工作的原因，其实也是企业总找不到合适的人的原因。
1、买方市场导致的人才高消费
都说矮子里面挑高个儿，现在全都是高个儿了，自然就挑更高的了。有些企业只想着先把优秀的人才招了回来再说，匹配与否，需要人家干嘛，其实根本没想好。拿着一手好牌的人，往往就是最后把牌打得最烂的人。
很多被「管培生」岗位忽悠成廉价劳动力的，最后能不能在轮（da）岗（za）中获得成长，就完全靠自己了。如果自己拎不清，照样很快就被社会淘汰。毕竟往后的很多年里，除了拼学历以外，要拼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2、招聘者的素质和水平参差
很多HR甚至用人部门的招聘需求都很模糊，要么不了解具体业务需求，要么不了解岗位所需的具体工作技能，就算以上都清晰了也未必就有足够的专业水平判别候选人的实力。
于是干脆摆些诸如985、211、学历和专业要求等硬指标出来，收窄自己“买六合彩”的盲选范围。
最后，当硬性条件都相同的情况下，就只能选更好看的，更会说话的，更愿意加班的，要价更低的，像极了逛超市挑促销商品。
3、学校教育与企业需求完全脱节
六年前，被某重点高校邀请去给他们电子商务专业的学生开讲座。在信息发达到唾手可得的互联网时代，孩子们除了课本上干巴巴的理论，对行业是毫无洞察的，就连思考的欲望都没有。
后来在校招时，特地了解下自己母校同样专业的课程设置才明白，好像不该怪孩子们。他们大学四年学的东西，既不「电」也不「商」，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总之不会把你教坏，但也肯定用不上。希望现在会不一样。
我并不反对在校园内做学问做研究，但我相信做学问做研究也需要和社会、和企业、和真实的生活挂钩吧。我并不是指学校教育要教会学生做PPT或EXCEL这些具体技能，但至少，面对一些真实问题时该有的最基本的解决思路是值得在求学时代培养的。
当然，严格意义上来说，这些似乎属于更基础的教育范畴。所以结论是，大家学的都是同样的东西，企业所需要的能力能不能在求学时培养出来，就全靠学生自己了。
4、求职者自我认知模糊
不少求职者只是因为某个行业特别热闹，看上去高大上，或者某个岗位让他很体面而选择，丝毫没有考虑过那个岗位所要求的特质与他自己所具备的完全相反，更没想过，他看到的高大上和体面只占实际工作的1%，剩下的99%都是他接受不了的苦。
即使企业有意栽培，也未必能发挥好。虽然也有韧劲稍好的，强行把自己逼到身心都亚健康地勉强撑着，每天行尸走肉，但这就是追求高薪厚职想要的状态？
5、社会分工随着技术的变迁极速发展
上个月给一个专业赛事当评委，进入复赛的大学生统统都很有想法，洞察力也很强，然而一旦涉及一丁点落地执行的东西，逻辑就混乱得如稚子，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嘛，里面不乏众多名校的研究生和海外留学背景的高材生。
虽然很多体力劳动都被机器取代了，但也因此衍生了更多以前不存在的社会分工，同样需要实打实的动手能力，而非纸上谈兵。
就社会分工而言，如果全部人都争着或只会画施工图而不施工的话，那最后大家都没房子住。
从最功利的终极目标来看，以上都无法靠名校或本科学历解决，根本满足不了对高薪厚职的追求。
如果只向钱看齐的话，物以稀为贵，专业的技术人才明显比大学生更吃香。所以从这个角度看来，其实家长们和求职者也不求财，求的是体面。
有编制最体面，稳定就能少走弯路？
编制之所以体面，无非是稳定性，尤其老广知足常乐的特点又真的从来不追求大富大贵，但求有餐安乐茶饭就够了。编制在未来到底还稳不稳定，我们先不讨论，毕竟我们都有机会看到答案。我只想知道到底什么是稳定？
我高考报志愿时，金融、IT和管理是大热，其次是媒体类和语言类的专业；到了本科毕业时，电商和编程成为大热；毕业6年后，知识付费和手游起来了；再过3年就到了区块链和在线教育，然后就是全民短视频和动漫。
在我短短1/5的人生岁月里就已经见证了这一个又一个翻天覆地的变化，更别说未来将会发生的每一次颠覆，间距只会更短。我们凭什么预知未来，确定一条不弯的路去走？
所有真心觉得自己没走弯路的人，都只有在回头看来时路时才有资格说自己的路不弯，所以不弯的路根本就是靠自己走出来的，不是别人给铺的。
既然我们自己都能摸索出一条不弯的路，那拥有更丰富资源更多机会的下一代就应该比我们更有能力走出自己的路。
当然，大部分人都觉得自己走了很多弯路才希望下一代少走点弯路，那我就更好奇了，一直在走弯路的人又凭什么给人家指引一条不弯的路呢？
未来只会更不稳定，唯一能在不稳定的世界里稳定的，就只有我们的心；
唯一能让我们的心稳定的，就只有我们拥有面对所有不确定性的勇气和能力；
而能让我们拥有面对不确定性的勇气和能力，就需要我们清楚自己的特点，明白自己为什么而学，为什么而做，才会真正拥有适合自己的知识和能力长足发展。
真正要为孩子铺的其实是这样一条路：无论未来的路是弯是直，他都有信心有能力一直走下去，跌倒了也有勇气有能力爬起来；遇到困难和挫折，可以伤心，可以失望，但再绝望都不会选择自杀，不会危害社会。
举个极端的例子：如果你已经预见你的孩子未来要被千刀万剐，那你是拿着更大更锋利的刀从他小时候就开始砍他，残忍地让他习惯这种惨痛，还是让他学会穿脱保护服来保护自己，顺便再发挥下创造力整个工具直接收走那些劈他的刀呢？
最后补个圆满的大结局，我朋友和孩子一起选了一个非遗传承相关的专业，一个无人机专业，都是全省独家的，还有其他都是孩子真心喜欢和绰绰有余能应付的三二分段重点中专。
我始终相信，自己选的路，多弯都走得开心。
期待五年后来补个续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