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回家，听妈妈用崇拜的语气讲了一个孩子的故事。确实是孩子，她刚上幼儿园，可又不像孩子，当我还是孩子的时候，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邻居姐姐开车来看她的女儿，要离开的时候，她婆婆，不对，应该是前任婆婆，推了一下那个才五岁的孩子，悄悄对她说：“你哭呀，这样妈妈就不走了。”
孩子眨巴着大眼睛：“我为什么要哭？妈妈过得很开心啊。”
说到这儿，妈妈叹了口气：“现在的孩子啊，可真懂事。”
“是啊，不懂事的倒是大人了。”我忍不住接了一句。
这个姐姐我认识，她和我堂姐是同学，可相比我那个任性小公主般的姐姐，她连灰姑娘都算不上。
她是19岁嫁到我们村来的，没错，当我们还在上学的年纪，她已经嫁人了，因为年纪小，我们村都挤着去看小新娘。我挤在人堆里，看见那个一脸稚气的姑娘害羞的表情，不知为何，我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死一般的沉寂。她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
“你知道吗，这个新娘子家里一样嫁妆都没有。”村里总有那么多说闲话的老婆子，我好奇地探头去听。
“哪儿能拿出嫁妆哦，她爸爸死了，她妈妈听说疯了，精神不正常的。”满脸褶皱的三阿婆皱着眉头，悄咪咪地接话。
“小声点儿，不然小英得生气，她儿子赌钱，上次和一群人鬼混还出了车祸，能找到这个老婆也是福气了。”老好人翠姨低声告诫大家。
我好奇心完全没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群人怎么能在人家办喜事时还聊八卦，真讨厌，为了不和他们同流合污，我回家了。
才过了一年，我假期回家，听说这个姐姐快生娃了，我和楠楠关系好，所以常去玩，姐姐叫春雅，是楠楠的嫂子，我叫她春雅姐。
春雅姐人很好，客气周到地招待我们，她只比我们大三岁，自己还像个孩子，却已经快当妈了，我们差了三岁，确实有点代沟，并不能完全玩到一块儿。可当我们聊学校，聊同学，她总默默地呆在一旁，认真得很，眼里充满了光，那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后来我才明白，那是多么深的渴望与向往啊。当我们稚气地抱怨作业很多，不想上学，她总是会叹一口气：“上学多好啊。”我们总觉得她在泼我们冷水，不开心地反驳她：“春雅姐，你是不知道，高中的课程有多可怕，我连撒尿的功夫都没有。”她笑着说：“是啊，我确实不知道，我帮你们削苹果去。”
后来从堂姐那儿得知，她初中上完就去打工了，还要照顾她妈妈。我回想起那时的对话，特别自责，想要道歉，可每次去，她还是笑着招待我，我想道歉却又害怕揭了她的伤疤。我想，她的苦过去了，以后肯定会幸福的，可上帝只留给她一扇没有风景的窗。
她的丈夫沉迷赌博，婆婆也喜欢赌钱，她好不容易等到孩子断奶，她想出去工作。婆婆骂了她，告诉她在家带好孩子就行了，不给她出去，她才22岁啊，就被困在这落后到看不到希望的村子里。婆婆一再阻挠，丈夫又在外鬼混，她望着自己的孩子，又望着这个零落的家，终是提出了离婚。
婆婆十分生气，在村里四处和人说，企图用舆论的力量来胁迫她留下。婆婆的牌友也来规劝：“看在孩子的面子上啊，春雅，别冲动。”
她没忍住，哭着跪在婆婆面前：“我才二十出头啊，我得努力拼一下，才能给我孩子好一点的生活啊。妈，离婚后我可以认您当我的亲妈，好不好啊。”村里人更看不下去了，说她傻，愿意当女儿，却不愿意当媳妇。
可谁知道，她的丈夫出轨，娘家能帮她说话的人都没有，难道让她那个精神不正常的老娘来主持公道嘛？她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夫家的不是。没有喊过一句委屈。后来，不知怎么，婆婆同意了，离婚了，她孤身一人去了南通。
村里依然有老一辈的人说她傻，想不开，放弃了这么好的孩子，这么好的家庭。可没人问过她现在，过得好不好。她在南通，什么都做，洗碗端盘做微商，我不忍心屏蔽她的朋友圈，默默关注着她，她自学会计类的书，我不知道，她的学历有没有机会考证，毕竟这个社会竞争真的很大。
她常常回来，给孩子买吃的，带孩子出去玩，起初婆婆不让她看孩子，村里人极力劝说：“她对孩子好，你又没啥损失，让她花钱去，当妈的哪儿能说走就走啊，孩子身上该花就让她花，顺便让孩子劝劝，看能不能复合。”在牌友们的劝说下，她终于可以带孩子出去了，她带孩子去南通探险王国，给孩子买好看的衣服，带孩子吃自己舍不得吃的食物。
她也给婆婆买衣服，却仍然只得到冷眼相待。
我曾和楠楠聊起她，楠楠说：“她真的挺好的，是我哥不好，唉……”
前一阵，她带孩子玩过了，回来后，婆婆拉着孩子，对孩子说：“你哭了妈妈就留下了，你去和妈妈说，让她留下来吧。”
孩子稚气又倔强地回答：“我为什么要哭？妈妈说现在过得很开心呀。我喜欢开心的妈妈。”
我曾拿着糖果诱哄这个小娃娃：“依依呀，你想妈妈吗？想和妈妈一起生活吗？”
她低垂了眉眼：“妈妈说，奶奶很好，让我多陪陪奶奶。”是啊，那个姑娘，依然感谢，在她一无所有的时候向她伸出手的家庭，没有一丝丝的憎恨与厌恶。
有的姑娘，生来便在云端，而有的姑娘，生来就在谷底，她却从未放弃一步一步向上生长。
我又一次翻看了她的朋友圈，她说，遇见的人都很好，图片是公司聚餐照。
回想起她的婆婆站在路口，和牌友闲聊，大声地说：“说我儿子，她还和一群男人一起吃饭呢，多半是勾搭上了。”我连白眼都懒得给她，因为她一辈子都在这农村里，没有进过公司，没有机会参加所谓的聚餐。
我默默祈祷，希望这个世界不会辜负一个善良而又努力的姑娘。
还好，她现在过得很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