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秘密是巨大的,而爱情是最不可理喻的秘密。
——————屠格涅夫
在他吻她一双手的时候,她从他的肩头上望着我。
我回味刚刚看完的这部小说。
初恋。
在初恋没有到来时,你不盼望她的到来,当她来了,你不愿意放她走。即使你痛苦于她是否爱上别人的挣扎和猜忌,徘徊于这感情是否最终有所回报还是付诸东流;你被一下子丰富的身体感官压的喘不过气来,原来清晨的一声鸟鸣甚至不能把你叫醒,现在,由于你遇到她,夜间即使有溪水潺潺漫漫也使你辗转。
不能说不完满的结局就证明初恋是悲剧。
因为沃洛佳,你多年之后想到她天鹅绒般的眼神依然为此倾倒,想要见她一面。
不能说被别人夺走的初恋就不够圣洁。
她的圣洁与她本身的行为已经无关了。她的圣洁是出于她的读书时的相貌,她苍白的有如纸薄的躯体,她梦里的一场有少女和祭司的船上夜歌,她脸上凑近可见的一层浅浅的绒毛。如果是夏天,希望是夏天,还有薄薄的汗借着绒毛发出湿漉漉的水汽。
一个年轻的男孩。
不知道年轻的沃洛佳知不知道,爱情从他见到她的那一刻起注定是不平等的。
尤其是她伸出双手让你轻吻的那一刻,也许她是庄重严肃的,而这个年轻的男孩不可能。相反,每一个动作,不论真的合适与否,都能被判定为笨拙。
想着她。为她守住夜里的花园。希望成为站在喷泉池边的幸运者。
一个年轻的男孩。
你们大家都是绅士,贵族,聪明人,阔人,你们围绕在我的身边,你们尊重我说的每一句话,你们大家都准备死在我的脚前,你们都是受我支配的……可是在那边,在喷水池旁边,有一个我心爱的人,有一个支配我的人在那里等着我
齐娜伊达在等待什么呢?
她在等待那个站在喷水池边的、把她支配而非被她支配的人。
这似乎是一种预见似的宿命感知,她知道她的石榴裙之下能拜倒这些围着她的人,她裙子之下露出的脚尖足够注目很长的时间。但她渴望穿着她的石榴裙跪倒在那个喷水池边的男人脚下。
她听着男孩子们给她唱不完的诗,一边闭上眼睛构造出一个有明亮四射火光的梦境;她隔着一层薄纱倾听年轻的男孩说给她的秘密,一边闭上眼勾勒另一个人时而热烈时而凉薄的眼眸。她期待当她伸出手时有绅士来亲吻它们,正如她期待一场可能不存在的私奔。
一个妙龄少女。
“念点诗给我听吧”
少女感激你可以舍弃一切的爱。但是她不打算回复你的咏叹。因为你闭上双眼朗诵一首诗篇,她的眼光越过你稚嫩的肩,缠绕在你身后更宽厚的肩膀上。因为你想成为她的骑士而在夜里守住花园,她的情谊绕过你的情谊,贡献在你身前更危险的欲念上。
一个妙龄少女。
父亲突然举起他那根正在拍掉常礼服边上尘土的马鞭——我听到打在她那只露着肘拐的手臂上的刺耳的鞭声。我差一点忍不住就要喊出来了,可是齐娜伊达打了个颤,默默地看了父亲一眼,默默地把手臂举到唇边,吻着手臂上发红的鞭痕。
我仿佛看到这个场景,这个场景令我战栗。
含着欲望的占有和霸权,无条件的屈服和从属,马鞭抽出绯红的印子,用绯红的嘴唇去吻。她从男孩们眼神构筑的宝座中奔下来跪到父亲的脚下,用她的石榴裙擦拭落到父亲靴子上的灰。有男孩目睹的深夜,一方披着黑色的斗篷,从黑夜里现出来又融进去,一方等待着另一方的到来。少女的全部都是他的父亲的了。连同她微卷的发丝,她脸上细小的绒毛,深色的瞳孔,被亲吻的鞭子的印记,她所有热烈的幻想和所有诵读出的诗,每一次在秋千上读书眼睛所及的文字,所有的笨拙中含着冷静的庄重,所有的稚嫩中含着义无反顾的情爱。
《初恋》。
是它把一个年轻男孩的情愫,一个中年男人的欲望,一个妙龄少女的命运,写成了诗。
在那丝巾构筑的芬芳的黑暗里。
她悄悄说:只是我想把火描写得很红,而且冒出许多烟。
《初恋》是屠格涅夫以自己的初恋故事为蓝本写出的一本小说。女主人公是所有男孩子的梦中情人,包括南海自己,但是和自己同龄的女孩沃洛佳最后却爱上男孩的父亲的故事。
可以说是所谓“不伦”的,不过我们有接受这样故事的心里限度。因为沃洛佳是心甘情愿的做了父亲的“洛丽塔”,她的每一分美都是给父亲看的。
任何一段感情关系的本质都是一种权力关系。总会有强方和弱方的分开。譬如在男主人公和女主人公的情感关系中,权力的天平倾重于女主人公,而在女主人公于男主人公的父亲的感情关系中,父亲则掌握了对感情的全部权力,女主人公看似成为了其附属。岂止是感情关系,任何两个人所处的亲密关系都是一种权力关系。
故事很短,薄薄的一册,不到一个小时就可以看完。有人说这个故事感觉好像可以猜得到结局,好吧,其实我也猜得到结局。但是于其知道最终都走向了毁灭和虚无,不如观赏屠格涅夫犹如诗歌一般的咏叹,也许能找到一个麻雀之外、莫斯科密林之外、无数军官之外的屠格涅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