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开纸页提起笔,墨香弥漫,灯下笔尖点落纸面,沙沙作响如同春蚕食叶。自二零一九至今,一千八百多个昼夜,我竟就如此执拗地挨次抄录旧诗词。我忽觉得每一字句的抄写,原是与故去的魂魄悄然絮语。笔下的节奏,早已化为我生命长河汨汨的私语。
初始时日,新展开纸页,笔尖触纸时微微地抖动、迟疑、兴奋……皆如初春嫩枝。每至黎明暮时我坐于案前,晨光的露水无声无息地润湿纸角边缘,黄昏薄如蝉翼的光则静卧在字里行间,如凝一层温暖的气息包裹着我。无论是寒流涌动的深冬,还是倦热蝉鸣扰耳的酷暑,都敌不过我伏案的专注——于纸上穿越回那些烟雨飘摇、金戈铁马的遥远时空,心湖竟漾起千般涟漪。
这纸上的行行抄写不知不觉便融进我骨血里去了。有些困顿的雨天,窗上慢慢凝结起细密的水珠儿,我恍惚伏在桌边继续着,笔端却在墨迹中分明看到过去的身影如雾霭流动一般显现出来了。有朋友偶尔看到我不辍地默写时,惊奇问我:“如今点点屏幕便可尽揽四海诗,何必费此功夫?”我竟一时语塞了。抄写虽看似笨拙缓慢,当笔迹沿着书页拓印那些墨迹,那些千古的芬芳,却又借着笔下的温热从指尖渗入肺腑之内了——我如承接的沙漏,竟成了时间缝隙里涓涓的脉流。
六年的光阴倏忽而逝,世界的外貌天翻地覆,而我案前抄诗的姿态却恍若定格。这缓慢的行径于我竟成为不变的据点,在如此奔流喧嚣之中,一页页地,竟筑成内心安宁的自留地。曾经被快节奏吞没的怅惘如烟渐渐散尽,文字如藤蔓般爬满了我的心灵角落,生命竟不知不觉被悄然拓展。
今夜清辉满楼,我如平日般摊开那本已渐渐厚重的诗册。笔在纸上流转,如随月光轻踏。一笔一画抄录千年心魂,墨痕浸染纸页深处,我的笔亦步亦趋刻下自己的温度——在易碎的喧嚣人世中,我们唯有通过笔尖的不倦,能让古今魂魄共聚一场清静盛宴,将千载诗篇化作了岁月洪流里未曾漂散的留白。
笔底的沙沙声未息,纸页如微皱的水镜泛起点点光亮。我正待继续抄下去时,窗外月色穿过树的指缝拂过书页,像一缕来自千百年前的柔和召唤。
灯前的光影摇曳里,恍然有古人低声道:“此夜共明月,天涯只咫尺……”